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九十六章·禍根(中)
·禍根(中)
誰也想不到她會這般大膽,眾人臉色均變,離座而起,但聽得鏗鏘聲響,跟在道君身邊的四名護衛一起出手,劍尖急顫如靈蛇,分攻前後左右,又且環環相扣,眨眼間便已使出數十招,儘皆刺向溫厭春身上的要害之處。
尋常人麵對如此淩厲密集的攻勢,不免左支右絀,溫厭春卻是凜然不懼,俯身一避,反手抽劍,猛地裡橫掃八方,將四名護衛逼退,縱步欺近道君,翻掌便捉他腕關,怎料落指時又冷又硬,渾不似活人的皮肉,連脈搏也若無起伏!
武學高手能以內力調節脈息,再加上呼吸吐納法,可在短期內閉氣自封,四肢僵冷,直與死人無異,但此術於身體有損,若非遇上緊要關頭,決不敢輕用,何況溫厭春扣住了道君的脈門,不但是無禮冒犯,而且有行刺之嫌,他的護體真氣竟沒自然發動,直到她凝指使勁,直逼經xue,方纔生出反應。
溫厭春突覺手中一空,道君如夢初醒,翻掌便向她心口擊來,這一下既快且狠,她不能拔劍,隻得擡臂作擋,就在真氣相衝之際,對方的掌力又像是曇花一現,忽地遁去無蹤,正驚異間,身子陡地大震,原來那股敵勁如鬼似魅,若隱若現,冷不防直透四肢百骸,得虧她內功已精,否則性命難保。
這次交手端的是兔起鶻落,旁人未及近前,便見溫厭春撤手縮身,腳步踉蹌,四名護衛挺劍欲刺,不料黃影疾閃,一截袖擺後發先至,猛地拍在她的胸前。
下一瞬,溫厭春的身子平平飛出,撞到牆壁,跟著吐血傾跌,委頓在地。
長老們定睛瞧去,晏夫人已然離座,長袖垂落,滿臉怒色,對孟玄知道:“孟樓主,你的屬下縱是一心為公,也不該唐突道君,我姑且體念她入塔未久,年輕氣盛,今日未使重手,還望你回到本部之後,教訓一番,後不為例!”
她說得嚴厲,實則是在解圍,孟玄知心下瞭然,不待大長老開口,搶到牆邊,一把將溫厭春拎了起來,喝道:“你這丫頭性急,回去受十鞭,好生反省!”
大長老固然不悅,礙著他倆的麵子,卻也不好追究,道君負手而立,兀自一言不發,待護衛們擁簇過來,這才頷首,轉身出殿,各人麵麵相覷,便此散去。
溫厭春擡起手,拭去唇邊血跡,舌肉生疼,想是剛才咬得太狠。
她身具絕學,更且近在咫尺,覺出不妙,速即化氣守元,跟著受了晏夫人一袖,卸去餘勁,乘此裝作傷重,以免長老們大加訓責,當下隨孟玄知走出小殿。
行至第五層,周遭已無耳目,晏夫人悄步走近,問道:“沒事吧?”
見她搖頭,兩位前輩都覺心下一鬆,孟玄知皺眉道:“你過於莽撞了。”
近日風波疊起,溫厭春不得不鋌而走險,得虧這位老樓主一秉大公,加意回護,正如容舜華所說,對方數度灰心喪氣,卻還堅守道義,實乃風波樓之幸,因而她思索片刻,向左右一望,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稍後去醫堂。”
晏夫人何等機敏,隻聽此言,便知事情另有古怪,點了點頭,先行離開,孟玄知也不多說,出得塔門,臉有慍色,沒看旁人一眼,徑自拂袖而去。
溫厭春佯作步履蹣跚,鐘靈毓三人尚在附近等候,見此情形,都不禁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詢問傷勢,得知她還要去賞罰堂領十鞭,均感氣憤。
“玉腰奴是二相宮的人,謝庸親口指證,豈會有假?”鐘靈毓憶起前仇,複又想到篤劍閣的周姑娘含冤枉死,不由得咬牙切齒,“我看他們根本是……”
話還沒說完,肋下便給鄭青蘭的刀柄撞到,她搖了搖頭,神色雖也難看,但知此言不妥,歸藏山乃十方塔總壇所在,耳目眾多,以鐘靈毓的身份,更須謹慎。
他們相互攙扶,走到半山腰,林寒澗肅,滿目霜雪,溫厭春挺直身子,將方纔之事扼要告於三人,又即說明情勢,低聲道:“事到如今,道君還不肯下令,咱們要查二相宮,隻能私自行事,一旦找到了真憑實據,公審不開也得開。”
鐘靈毓經過婚禮之變,又在雪原與敵賊血戰,心中積恨,自不必說,祝長安行俠好義,同為十君子的後人,在所不辭,卻是偷眼瞧向鄭青蘭。
此案牽涉太大,對方原隻是救了他的性命,顧念昔日之恩,趕來幫個忙,再要深入其間,萬難從渾水中抽身。溫厭春想她從前身不由己,好容易脫出樊籠,該當過上安閒自在的日子,便要開口,卻聽鄭青蘭道:“我跟你們一起。”
這話不是出於一時衝動,她打小便受製於人,慣會審時度勢,既已得罪了歸元宗,走跳江湖,多有妨礙,今日幫忙破陣,行藏已露,還不如奉陪到底。
朋友相交,貴在爽直,見他們心意堅決,溫厭春不覺舒展了眉頭,露出笑容來,又因鐘靈毓牽掛白玉蝶,祝、鄭二人也不便留在這裡,稍事休息,縱馬下山。
她一路相送,待他們遠去,折向賞罰堂,殘留著二十道鞭痕的後背又添新傷。
比起先時的冷遇來,此番有宋娘子幫忙敷藥,待傷口處理妥善,她又悄然退去,溫厭春獨自留在靜室裡,找出紙筆,將道君身上的種種異常之處照實而寫。
又等片刻,孟玄知和晏夫人喬裝前來,溫厭春伸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們不要說話,隻以文字交流,閱後即焚,不出她所料,二人逐列看完,臉上都已變色。
“這……”晏夫人素來沉靜,這時也是焦心熱中,“你可探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