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十四章·隱情(中)
·隱情(中)
師無恙攤了攤手,無奈道:“既知他們有防備,我怎好多留?便讓小青留在側近,事後我到處走動,旁敲側擊,確認此婦並非宅中役人。”
小青本是藥蛇,吃過不知多少好物,被他精心養了十來年,甚通人性,那婦人一經出門,身後就多了這條尾巴,等她離開半日,師無恙才找了個藉口脫身,輾轉追蹤,至鄰縣城郊,發現對方與青霜會的人打成一片。
溫厭春精神一振,已知青霜會是歸元宗的下屬幫派,曾在程嬰身邊奉承的鄧鵬四人俱為其中成員,待到開考當日,又來了個鄭青蘭,這般巧合,豈不蹊蹺?
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師無恙擡手輕按脹痛額角,歎道:“我本不欲打草驚蛇,可那人發現了小青,隻好出手擒拿,怎料她還是個死士,當場自儘了。”
人死沒奈何,動手搜查屍身,一無所得,縱使韓征有鬻題之嫌,師無恙也拿不出個確鑿證據,然茲事體大,不敢輕忽,他繞過本地據點,通過秘密渠道送出了那封抄來的題卷,附信請令密行巡查。
“此法固然穩妥,但要等上一段時日,韓征已有戒備,我不得不先行趕回。”
語聲微頓,師無恙展眉而笑,側首看來,道:“得遇溫姑娘,倒是意外之喜。”
溫厭春可不覺有甚可喜,她將這些線索在腦子裡串聯起來,不難推斷出程嬰或與韓征暗中勾結作弊,偏生其人已死,若韓征有意偏袒,怎會坐視他命喪擂台?
她實在想不通,索性問道:“你既發現了端倪,為何要對程嬰痛下殺手?”
恰在此時,有枯枝被火燒裂,發出“劈啪”一聲,師無恙低頭無言,小青蛇似有所覺,從他袖子裡冒出個頭來,吐了吐猩紅的信子,警惕地盯著溫厭春。
“不是我要殺他。”半晌,師無恙深吸一口氣,疲憊之色顯而易見,“那天,我察覺韓征待程嬰的態度有些微妙,留心跟蹤,發現他二人夜會小樹林……”
泄密也好,試探也罷,韓征的行動不出師無恙所料,可對方的資曆和品階都壓他一頭,強龍不壓地頭蛇,貿然動手必將適得其反,隻得按捺。
溫厭春不想當晚還出了這檔子事,一驚之後,又即憶起他倆登門來訪的情況,麵色微變,問道:“你是為此才極力反對我參加考覈?”
主考官涉嫌營私,清水也要變為泥潭,偏生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真要鬨將起來,牽連必廣,“三才考”難複公允之名,十方塔定然大失,誰都擔待不起。
師無恙點頭道:“溫姑娘非我十方塔中人,甘冒性命之危前來送信,至情至義,當有重謝,隻是鐵律不可違,即便有心破例,也不是一兩個考官能做主的……何況,這潭渾水太深,你要卷進來,恐怕得不償失。”
溫厭春早已聽他說過這些話,但在此時此刻,感受已大為不同。
她遲疑片刻,低聲道:“我隻要一個資格,文試武鬥全憑本事,考後再要覈查身份,過與不過也都認了,有何不妥?”
“你本就沒有這個資格!”不等溫厭春發怒,師無恙冷笑一聲,語出驚人,“他的確將你錄入了考生名冊,可那張票憑是假的!”
一股妖風猛撲而入,霎時火灰四散,溫厭春大驚失色,本想摸出紙票仔細檢視,卻是掏了個空,這纔想起那東西隨卷子一起交上去了。
她攥緊了拳頭,強忍住滿腔驚怒,冷聲問道:“如何有假?”
事已至此,師無恙未有隱瞞,當即解釋起來——那紙票看似平平無奇,內有夾層,藏著一枚墨印,撕開來看可辨真偽。
“墨是‘杜鵑血’,秘藥和就,有股彌久不散的異香,一般人聞不見,瞞不過我。”師無恙歎了口氣,“冊上有名,票憑卻是假的,事後追究起來,隻要韓征做好安排,大可一推四五六,頂多落個失察之罪,至於溫姑娘你……”
十方塔這些年嚴查鬼祟,近來又出了敵賊密謀占位一事,證物還是溫厭春親手交給韓征的,而她的底細本自不乾淨,若是遭人算計,恐被打為奸細之流。
溫厭春不由遍體生寒,猶不敢置信,喃喃道:“可三姑……”
話沒說完,又即住口,她像是被毒針刺了一下,臉色忽地陰沉如水。
人心隔肚皮,世事無定數,韓征跟餘三姑是搭檔不假,可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也怪她自個兒昏了頭,急於求成,未曾細想糖霜之下是否藏刀。
當然,師無恙不無編謊之嫌,故意拖人下水,好為自己謀劃出路。
掌中悄然扣了兩枚銀針,溫厭春定定地看著師無恙,道:“口說無憑,要我信你的話,有件事得交代清楚——你,為何殺了程嬰?”
短短一句話間,如有實質的殺氣直指師無恙周身各大要害,激得小青昂首鼓頸,鱗片倒豎,幾欲發動攻擊,卻被主人捏住了腦袋。
師無恙暗自心驚,也不賣關子,正色道:“不論程嬰是否與韓征通賄,活人總比死人有用,隻要我恪儘職守,是非自有分曉,何須惹禍?”
這話合情合理,溫厭春心裡有數,卻是道:“人死在你手裡,我們親眼所見。”
師無恙沉默片刻,擡手拉開衣領,露出兩道沒結痂的劍上,複又指向耳朵,道:“當時我突發耳鳴,穿腦生疼,不堪忍受,以致內息紊亂,難以招架,被他連刺兩劍,這才猛出一掌……但我雙目得見,急忙撤力,他或許傷重,不至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