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十四章·隱情(下)
·隱情(下)
快掌既出,覆水難收,換成旁人這般言語,溫厭春隻當他抵賴,師無恙則不然,此人反應奇快,便是倉促間,也能收勁消力,讓過命門要害。
可他說的若是真話,程嬰又怎會當場斃命?
溫厭春仔細回憶那場比試的細節,相較於師無恙與鄭青蘭交手的時候,確有古怪之處,旋即想到今夜種種,一些疑惑似也有了答案。
師無恙的耳朵沒有痼疾,危急時也顧不上裝模作樣,溫厭春姑且信了他,眉頭卻皺得更緊,不解道:“韓征疑心鬻題之事被你撞破,一不做二不休,尋個合適機會,布陷阱殺了你便是,何必兜個大圈子?拉我入局,對他有什麼好處?”
這兩個問題切中要害,師無恙無聲地鬆了口氣,自知第一道難關已過。
他擡起頭來,正視溫厭春的雙眼,肅然道:“你有所不知,十方塔嚴禁成員自相殘殺,韓征即便得手,也經不起結案查證,除非……巧立名目,借刀殺人!”
話音落下,不啻驚雷在頭頂轟然炸開,溫厭春身軀微震,三日來的大事小情如走馬燈般在腦中飛快閃過,最終落在那張黃印紙票上。
麵上好一陣陰晴不定,她半晌才道:“買兇縱火,伺機出逃,又是怎麼回事?”
師無恙苦笑道:“縱火與我無關,至於私逃地牢……危難當頭,也由不得我。”
程嬰一死,他便知禍事纏身,與其負隅頑抗,不如暫作忍耐,靜待巡查隊趕到,怎料夜間突起大火,濃煙逼入地牢,有看守趁亂偷襲,連殺數人,驚動外圍,卻在撲向師無恙之時撞刀而死,他百口莫辯,即使明知有詐,也不得不先行脫身。
溫厭春打小就見識過了風波險惡,聽他說到這裡,已然想通了個中關竅——
韓征欲殺師無恙而不能擅動,程嬰已成招風之樹,棄卒保車方為上策,恰逢溫厭春攜密信來此,身份不明,無人擔保,為應試參考同師無恙生隙,遂起意陷害,先讓師無恙擔了殺人罪責,再逼其出逃,以事急從權為由,煽動考生參與追捕,光明正大地滅口,事後再推她這個身份不明之人出來做替罪羊。
義正詞嚴,環環相扣,若非是她自個兒遭了算計,也要為之叫絕!
“怪不得你說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事實若真如此,等你死了,我也在劫難逃……”溫厭春站起身,被火光拉長的影子投在凹凸石壁上,獰惡如鬼。
師無恙微微放鬆了身軀,以為她就要應下聯手之請,喉間陡然發涼,兀自悶脹的耳朵未及聽清,眼睛才映入寒光,短刀已橫在頸前。
利刃緊貼皮肉,喉頭滾動幾下,或將見血,他微一擡眸,問道:“這是何意?”
“你的話有條有理,任我思來想去,也挑不出破綻,合該信你才對。”溫厭春怒極反笑,左手疾插向下,針尖刺中蛇頭,勁力甚輕,卻逼得小青不敢再動。
她一眼不錯地盯著他,緩緩道:“然而,事關我性命前程,憑你片麵之詞,豈敢孤注一擲?韓征或有陰私,你也不見得坦蕩,要信誰、怎麼做,我自有決斷。”
師無恙從不曾小覷溫厭春,但其底細深藏,顯有難言之隱,是以話無虛言,避實就虛,步步引她上鉤,當為驅使,不承想功敗垂成,被她反將一軍。
他竟不惱怒,以指抵住刀刃,不急推開,擡眸笑道:“你要拿我去討賞嗎?”
溫厭春對上那雙眼,不知怎的呼吸微滯,又即嗤道:“若韓征存心要你死,活的可不值幾個錢。”
說著,她的目光落在師無恙耳鬢間,又拈一枚銀針,輕聲道:“你內功深湛,可惜氣息大亂,一時難解竅xue之患,可要我幫把手?”
耳xue乃顱腦要害之一。武者最怕遭人暗算,非親近者不可廝磨,遑論下針渡氣,溫厭春本為試探他心中虛實,不料師無恙未經猶豫,反手讓小青縮回袖裡。
隻聽他笑道:“好,我正為此頭疼……內息稍後逆督脈而上,沿任脈而下,經尾閭、夾脊及玉枕三關,通上、下鵲橋,有勞溫姑娘針刺頭頂泥丸和耳前三xue。”
說罷,師無恙兩眼一閉,五心朝天,當著她的麵引氣循經,渾然無懼。
溫厭春不由皺眉,心下暗道:“怪人!”
雖是如此,師無恙這般態度讓她稍安,凝神打量一陣,出手如電,下針輕似點水,在他雙側的耳門、聽宮和聽會三xue上各刺一針,助其貫通經脈,氣攻病所。
夜將儘,外頭還有人到處搜查,溫厭春心有計較,不等師無恙收功,轉身出了山洞,大風撲麵而至,帶著泥沼的土腥味,吹得她衣發飛揚,頭腦也為之一醒。
雖師無恙不曾明言,但其以周天運氣之法通經衝xue,分明受毒質所侵,以致耳鳴反複,可對方處處留心,韓征當時在台下坐鎮,如何當眾弄鬼呢?
黯淡月光自烏雲間漏出一線,溫厭春擡頭看去,彷彿對上了一隻陰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