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二十二章·苦衷（上）

    ·苦衷（上）

下屬幫派一如附屬之臣，青霜會每任舵把子皆由歸元宗指派，這位也不例外，在太平峰行走的那些年，他與韓征稱兄道弟，而今登門拜訪，願代為照拂其妻女。

那年鄭青蘭才將及笄，尚未習武，卻已明事，察言觀色之後，見舵把子對韓征的事諱莫如深，料知當中必有隱情，對方不儘是出於善心，母女倆也沒得選擇。

“……我們被接來楚州，整整八年了。”月色慘淡，照得她的臉色愈顯蒼白。

韓征恰好做了八年的金蘭使者，溫厭春想到這一帶是青霜會的地盤，而他不經避嫌，調任三年，手眼通天，固然借了十方塔的東風，也少不得地頭蛇的暗中助力，又與程嬰鬻題徇私，恐怕跟歸元宗藕斷絲連，當初棄家而去亦是受其安排。

話到嘴邊打了個轉，便即吞回肚裡，她輕聲道：“寄人籬下，難免仰人鼻息，即便衣食無憂，日子也不是好過的……你違心做事，可是顧念令堂？”

鄭青蘭眼裡漫開血色，似被這話刺痛，道：“我於今歲正月初三除孝。”

溫厭春不由得愣住，旋即明白過來，口唇微動，卻難說一字。

舵把子將鄭氏母女接回幫派，吃穿用度不輸其妻兒，本自惹人忖測，又收了鄭青蘭為徒，多有關照，卻不準鄭氏自力更生，形同豢養，幫眾們私下議論，話好說不好聽，背地裡戳脊梁、使絆子的事沒少乾，講理無用，禁而不止。

幫派耳目眾多，鄭青蘭有心逃走，但困難重重，而鄭氏不明內幕，她未滿四十，女兒年歲漸長，當避瓜李之嫌，便向舵把子請去，遭拒後連出門都不得自由。

“三年前，舵把子有意撮合我跟他的二子，對方文武雙全，無甚不好，隻是我不願意，娘也極力反對，畢竟這婚事一成，我就再難脫身了。”鄭青蘭輕扯嘴角，一行淚無聲落下，“正當其時，有個鰥居多年的商賈真心對她好……”

彼時韓征已去數載，生死不明，幾多情深都在憂怖之下消磨殆儘，鄭氏不肯拖累女兒，也想找個老伴，於是央求商賈帶她逃離，可沒等行動，舵把子便得了信兒，將那男人給活埋在山上。此後，她跟丟了魂似的，見人就怕，鬱鬱而終。

鄭青蘭堅持守孝三年，再不提離開總舵的事，未定下的親事也就不了了之。

“你不走，是為了報仇。”見她放下持劍的手，溫厭春隻覺心中五味雜陳，“你最恨的人原本是舵把子，恰逢韓征被調了來……你得知真相，過不去這個坎。”

這些年，鄭青蘭一直以為生父死在了不知名處，事涉隱秘，故舵把子未曾明說，卻要她的母親守節，但其舍家在先，本自是沒道理的事，待到父女重逢，積壓的憎恨便如山崩傾軋而下，縱使韓征有心彌補，也是裂壑難平。

一念及此，溫厭春心中不甚理解之處，霎時通了關竅，她沉聲道：“令堂既去，韓征的軟肋便少一條，加以他年過不惑，再難寸進，幕後之人若有圖謀，自當做好打算……程嬰是被選來接替他的人，而你是幫手，也是挾製。”

然則，韓征為妻女的遭遇心存芥蒂，也不願將八年心血拱手相讓，奈何他落人把柄，投鼠忌器，索性孤注一擲，借機讓程嬰給鄭青蘭做了墊腳石，事敗也要為她豁命滅口，隻要進了十方塔，鄭青蘭今後得安，為人父者，死亦瞑目。

可他這自以為是的苦心，到底換來的是當胸一刀。

溫厭春輕輕一歎，透過朦朧月光望向鄭青蘭，如對鏡自照，道：“鄭姑娘，你恨他入骨，不僅為了令堂的事……八年來身不由己，你早已受夠任人擺布和無能為力，求的是自由，而非這裡掙斷了枷鎖，那頭又進樊籠。”

情深來遲不如草，一廂情願非我欲。

真相畢露，功敗垂成，鄭青蘭自知劫數難逃，可她刺出那一刀，沉壓心頭的巨石也隨之土崩瓦解，聽了這番話，低眉垂首，默然無語，半晌才長出一口氣。

這口氣出罷，彷彿蒙塵的明珠被清風擦亮，平添幾分光彩動人，隻見她挽了個劍花，一掃沉鬱，麵上是經久不見的快意，朗聲道：“溫姑娘，該說的我已說了，恩仇是非，問過罰罪，皆自作自受，但我不會束手就擒。”

溫厭春不覺意外，揚眉而笑，道：“若非武試生變，你我之間合該打過一場。”

話音甫落，她飛退半丈，讓過一道橫向頸前的劍鋒。

“唯快不破”是武道顛撲不破的至理，此前溫厭春見她與師無恙相鬥，身法略遜後者一籌，自個兒苦練輕功十餘載，寒暑不綴，較量起來當有五五之數，不料鄭青蘭也在藏拙，她側身急避，短劍竟如影隨形，三兩息間，刃將切膚！

說時遲那時快，溫厭春回身推肘，鄭青蘭防著她的暗手，未曾想是整個人迎麵撞來，兩肩倏然相碰，血肉之軀竟有石衝之勁，被迫向後退去，溫厭春卻箭步搶進，左手豎掌劈肩，右手卻緩片刻，待其揮劍刺出，方纔屈指朝那隻腕子抓去。

鄭青蘭驚覺有詐，劍招陡變，不等這一爪擒到，抖腕急翻，就勢橫出，眼看要削掉幾根手指下來，溫厭春劈出的左掌化虛為實，搶先落在她右肩上，用勁一拽，鬆筋卸骨，鄭青蘭立時吃痛，強自忍住，就勢一劍點刺臂側，正中曲澤xue。

一股陰寒內力陡然逼入體內，溫厭春隻覺上臂僵痛，勁力欲發不得，鄭青蘭趁機脫身，複又一劍當胸刺來，卻是衝著她負傷的胸肩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