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二十二章·苦衷（中）
·苦衷（中）
韓征那幾枚鐵蓮子端的厲害，鄭青蘭眼光毒辣，窺出溫厭春右半邊身子略顯遲滯，料定她變招不及，這一劍淩厲迅疾，眨眼便到，卻見對方側肩偏頭，一把頭發朝前甩來，千絲萬縷纏擰如繩，登時連劍帶手給裹了個嚴實！
這一招教人防不勝防，鄭青蘭當即被拽得踉蹌，正欲出鋒斷發，溫厭春伸臂已至，攢拳擊在她左肩上，那處筋骨兀自作痛，拳勁猛震，人跌出十步開外，未及立身站定，背後就撞到一片溫熱，竟是溫厭春閃身而至。
兩人胸背相抵，近在咫尺，不等鄭青蘭反手攻擊，持劍的右腕已被攥住，旋即上肢痹軟，溫厭春緊握著這隻手，生生扭轉劍刃，橫在其主人喉前。
“承讓。”劍刃抵住鄭青蘭的頸項，溫厭春也將下頜輕輕壓在她左肩上，呼吸相聞間，連心跳也隔衣傳來，彷彿一枝同根並蒂的花。
劍上寒氣逼人，鄭青蘭臉上又青又白，渾身僵立不動，怔忡許久纔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絲笑，也不回頭，道：“好啊，我輸得心服口服，你動手吧。”
說罷，她閉了眼睛，隻等劍鋒抹過咽喉，或是挑斷手足筋脈，怎料“哢嚓”一聲過後，肩頭忽輕，那貼身而站的人退了開去，一縷青絲隨風飄落。
溫厭春鬆了手，短劍沒入腳邊的草地中，淡淡道：“趁我沒反悔，你走吧。”
鄭青蘭驀地睜開眼，轉身便見她麵若止水，喉頭微哽，啞聲道：“我所知道的，已經告訴你了，再要玩欲擒故縱這套，白費功夫而已，或是……你在可憐我？”
溫厭春聽了一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愛惜自身還不夠，可憐你做什麼？”
見她背過身去，鄭青蘭不由得愣住，忙出聲道：“那你怎麼辦？”
程嬰死了，韓征亦命懸一線，若非鄭青蘭機敏，怕也走不出那間地牢，可師無恙不是善茬，待到騰出手來，定有清算，溫厭春私縱了她，回頭如何交代？
溫厭春掃視周遭，在某處微頓，卻是道：“如你所言，此番他承我人情。”
聽了這話，鄭青蘭半信半疑地朝後疾走幾步，見她沒有回頭，腳下微頓，猶豫著道：“你所推測的大抵不錯，卻有一事料差了……韓征自詡忍辱負重，無顏祭拜我娘，何談與我訴說真相？這回將計就計，我是從彆處得知內幕的。”
聞言，溫厭春不由一怔，側首回顧，鄭青蘭已掠至三丈外，接著道：“上頭有人施壓，舵把子派我來助程嬰一臂之力，而在動身當夜，我接到一封密信，道明個中情弊……起先沒當真，到此試探了幾回，方知不虛。”
“誰給你的信？”以為本案水落石出，孰料底下尚伏龍蛇，溫厭春頓覺不妙。
鄭青蘭搖頭道：“當時我縱馬疾行，信釘在飛刀上，始終不見人影，紙上也沒得留名，但看那字跡纖細靈動，似為女子手筆……東西就在我屋裡，你自取吧。”
溫厭春皺緊眉頭，還待再問，對方卻怕她會改變主意，縱身入林，旋即不見。
有風推動烏雲，又將遮蔽月光，四下裡鴉雀無聲。
將鄭青蘭留下的話反複咂摸了幾遍，溫厭春大感煩躁，彎腰扯了幾根翠綠長草，一邊搓繩束發，一邊瞥向角落，突兀道：“你不在屋裡守著，人死了怎辦？”
院牆下濃黑如墨，卻有一道白影信步而出，師無恙朝鄭青蘭離開的方向投去一眼，並無追趕之意，隨口應道：“有小青呢，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事。”
溫厭春倒也習慣那蛇兒的神出鬼沒，擡頭與他對視片刻，哂道：“都聽見了？”
小青曾去過鄭青蘭的房間，引溫厭春發現毒血線索，可知這人對暗算之事早有料想，此後亦多留心，適才沒有現身去追，算是默許她放了鄭青蘭一條生路。
溫厭春暗自鬆了口氣，十指扣緊又展，問道：“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你我有言在先，豈敢反悔？”師無恙微微一笑，好似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韓征無疑是歸元宗早年埋進十方塔的暗樁，這些年來不知向師門泄露了多少隱秘，要說主使者有意找人接替他，溫厭春是信的，但程嬰跋扈，不善隱忍，並非合適的人選，而今得知幕後還有黑手推波助瀾，想來那門派裡頭也不乾淨。
然而，自斷龍江一役後，江湖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十方塔順勢崛起，亦受多方掣肘，遑論其與歸元宗本自淵源深厚，如何能為一樁疑案壞了規矩？
想到這裡，溫厭春便明白了師無恙的苦衷，一時不知該慶幸還是憤懣，隻能順話道：“那我就放心了。夜深寒氣重，明日還得應對其他人，早些回去吧。”
折騰了大半宿，她身心俱疲，當即轉向欲走，不料沒出幾步，氣息驟亂，蟲噬般的痛癢頃刻間擴向全身，忙擡頭一望，天未破曉，體內毒性卻已發作起來。
溫厭春來不及多想，強提一口真氣，又即因痛而泄，手腳陡然脫力，隻攥住前襟，冷汗直流，片刻間麵無人色，正要軟倒，腰側橫來一臂，堪堪將她托住。
師無恙還沒見過她這般模樣，大吃一驚，問道：“你怎麼了？”
這回毒發甚是厲害，溫厭春說不出話，渾身打顫，師無恙見勢不妙，道了聲“冒犯”，擡手卡在她口中以防咬舌，牙齒入肉，疼得他直皺眉，右手卻不敢耽擱，扼腕探脈，又即連點她身上數道大xue，低喝道：“凝神，氣運勞宮！”
到底不是頭一遭發作，話才入耳，溫厭春便鬆開牙關，強忍痛苦，盤膝坐好，依言行氣，師無恙從身上摸出幾枚金針，分刺五臟要xue，複又抵掌在背，推入一股精純內力，助她運功，好半晌，這教人生不如死的折磨才漸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