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雪尋春_青山荒塚 第三十一章·意外(上)
·意外(上)
黃昏後,三更前,正是浪兒快活時。
老街破巷小樓,窄門舊匾昏燈,這間店麵實在寒酸,渾不似金迷紙醉的賭坊,若非白玉帶路,溫厭春還以為找錯了地方,可當她走進其中,香氣便撲鼻而來。
那是陳釀纔有的濃香,混合著芬芳馥鬱的脂粉味,隨風拂麵,甚是勾人。她打起精神,吹燃火摺子,跟著白玉步出逼仄甬道,儘頭還有一扇半掩門,卻是銅環紅漆的,上方掛了嶄亮匾額,六朵金花嵌在左角,與外頭天差地彆。
兩人推門而入,隻見滿堂燈火輝煌,四下裡佈置講究,人頭攢動,熱鬨非凡。
這裡有的是美酒佳人,但無絲竹管絃之樂,骰子搖動聲、劃拳打牌聲、銀錢碰撞聲……諸般種種,混合齊奏,雖略顯嘈雜,卻比天籟還要悅耳。
溫厭春打眼看去,廳中每一張桌子都擠滿了人,莊家使出渾身解數,各式博具教人眼花繚亂,賭贏的麵紅耳赤,輸了的垂頭喪氣,另有來回吆喝的年輕夥計、倒酒作陪的婀娜女子,以及一幫凶悍精壯的打手,形形色色,悲喜迥異。
門上掛著八角鈴,每當有人進出,便叮當作響,賭徒們聚精會神地下注,無心在意這些,幾名打手卻不動聲色地靠近,有夥計端茶上前,白玉一飲而儘,賞他銀錢,打手們便即退下,看場子的女掌櫃也聞訊而至,三十好幾了,風韻猶存。
她一眼認出了白玉,柔聲道:“鄙坊得白公子光顧,蓬蓽生輝,裡邊請!”
溫厭春斜睨過去,賭坊的掌櫃每日過手金銀,若非豪商富賈,不能讓她失卻矜持,此刻大獻殷勤,恐怕這小子昨夜沒玩幾把,卻是揮金如土,讓人惦記上了。
白玉被她橫了一眼,不由得汗流浹背,又見女掌櫃往自己身上貼,連忙向旁避讓,溫厭春側身擋住他,淡淡道:“既要我們往裡去,還堵在門口做什麼?”
女掌櫃見她跟在白玉身後,以為是婢妾之流,不甚在意,這下反應過來,目光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笑道:“白公子今日帶了朋友,恕妾身招待不週。”
做生意的自有一雙好招子,溫厭春美則美矣,神態冷淡,身姿比尋常男子還要挺拔,不說話還罷,開口便露鋒芒,以她之見,這樣的女人不會是誰的相好。
思及此,女掌櫃對一旁的夥計打了個手勢,正色道:“兩位客人,樓上請!”
博戲亦分雅俗,一樓大廳多是擲骰子、投壺和打馬吊之類的玩法,到得二樓,針對那些文人貴客,另設雙陸、弈棋、選仙等風雅花樣,享受更為奢侈。
白玉搖頭,擡手引向溫厭春,道:“今晚就不上去了,這位是我阿姊,從前苦心練武,性子也悶,被我拉來開開眼界,輸贏還在其次,你們隻管讓她儘興。”
說罷,他往女掌櫃的手中放了一錠銀子,女掌櫃眉開眼笑,連聲應了。
溫厭春神色微緩,又即皺起眉來,道:“我不懂這些把戲,找個機靈的伺候。”
白玉適時笑出了聲,打趣道:“還得是個俊俏的小郎纔好!”
賭徒以男人居多,上到七老八十,下到舞勺之年,故而作陪的幾乎都是女人。
一聽這要求,女掌櫃有些犯難,有夥計湊上來耳語,她點了頭,那人便去後堂帶出一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雖身材瘦弱,但眉清目秀,穿著不大合體的魚尾灰直裰,臉龐乾淨,鬢發微濕,顯是匆忙收拾了一通。
溫厭春見他左手食指有缺,心下瞭然,故作挑剔道:“瞧著生嫩,能頂用麼?”
聞言,女掌櫃打消了疑慮,笑盈盈地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小子識得字,在坊裡做了幾年工,耳濡目染,聰明著呢!您且用著他,若是不順意,任憑處置。”
那少年很是拘謹,聽得這話,肩膀顫了下,正要出聲哀求,卻見白玉站在溫厭春的身後,向他微微頷首,一愣之後,忙低下頭去,沒讓旁人瞧出端倪來。
女掌櫃又叮囑他幾句,親自將溫、白二人領到裡邊,告罪一聲,上樓去了。
擲骰子是當下最常見的博戲,任何人都能賭大小,白玉拿出銀票,讓少年兌了籌碼來,儘數推給溫厭春,低聲道:“人還沒到,你先玩會兒,輸了算我的。”
賭徒的眼裡隻看得見賭注,聲音愈發嘈雜,莊家大力搖晃骰盅,溫厭春聽了一耳朵,順手攬過那名少年,在他耳畔問道:“押哪邊?若是贏了,便賞給你。”
少年霎時雙耳通紅,緊盯著莊家的動作,磕磕巴巴地道:“應、應該是大。”
溫厭春一笑,當真押了大,又道:“你們兄妹叫什麼名字?”
偷眼覷向白玉,見他點頭,少年才道:“小的石冬,妹子青黛。”
“都是藥名,祖上行醫的?”溫厭春一聽便笑了,莊家還在大聲吆喝人下注。
石冬莫名有些怕她,不敢說話,小雞啄米般點頭,始終留意這邊的幾個打手不明究竟,隻當童子雞上不得台麵,暗自取笑,轉眼看向了彆處。
桌上堆滿了籌碼,押大的占多數,莊家便要開盅,賭徒們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石冬也緊張起來,忽聽溫厭春輕輕地道:“我記下了。今次既是你死活要救她,日後莫學了這些爛賭鬼,有些東西在押上桌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個精光。”
話音未落,骰盅已開,三顆骰子加起來不過五點,按照吃大賠小的規矩,滿桌籌碼被少數人摟了去,剩下的莫不哭天搶地,醜態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