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觀測關係 相親
相親
這時,宋輕予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隨即開口,聲音平靜卻有效地轉移了話題:“爸媽,你們路上累了一天了,上樓休息會吧。”
宋媽媽這纔像是剛想起旅途勞頓似的,拍了拍丈夫:“也行,那我們先上去放一下東西。”她說著站起身,又不忘回頭對眾人笑道:“晚上阿姨給你們露一手,都等著啊!”
大家都散開後,沈澈暗自鬆了口氣,打算回三樓房間獨自待會兒,整理一下有些紛亂的思緒。他剛走進電梯,宋輕予也跟了進來。
“不好意思,我媽她比較喜歡開玩笑,性格比較鬨騰。”電梯門合上,宋輕予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有時候沒有分寸。”
“沒關係,”沈澈頓了頓說,“隻是好久沒跟長輩相處了,有些不適應。而且,我沒怎麼經曆過這樣的家庭氛圍。”
“如果不舒服可以不下樓,他們就待兩天。”宋輕予看向他,語氣認真。
“真沒事。就當提前演練一下怎麼跟長輩相處了。”
“過年要回家嗎?”
“應該吧。”沈澈長歎一口氣,走出電梯,“一直躲著也不是事。”
“好,到時候我送你。”宋輕予跟在他身後,語氣平靜卻篤定。
“謝了。”
晚餐是宋媽媽拿手的特色砂鍋和宋爸爸精心煲了幾個小時的雞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味道好得沒話說。
沈澈想,宋輕予那出色的廚藝,看來是得到了十足的真傳和遺傳。
飯桌上的氣氛更是出乎他的意料。雖然有長輩在座,卻絲毫沒有沉悶的拘束感。大家說說笑笑,宋爸爸會講自己年輕時的糗事,宋媽媽則會調侃兒子工作太投入不懂生活,徐嫻和玲玲也敢自然地接話開玩笑。那種其樂融融、平等又親昵的家庭氛圍,是沈澈從未體驗過的。
他跟著大家笑,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羨慕,以及更深處的、難以言說的酸楚。
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沿著父母用期望劃出的直線行走。努力學習,成為彆人家的孩子,卻很少換來他們真心的褒獎,取而代之的是更高、更遠的目標。他們身上有著太典型的東亞父母的通病——愛得沉重,卻吝於肯定。
曾經的他,也並非沒有過鋒芒。碩士畢業時,他滿懷憧憬,想要在更廣闊的天地裡施展拳腳。然而父母一句“鐵飯碗穩定”,一句“我們含辛茹苦”,一句“我們不會害你”,像一道道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地綁在了一個與他專業毫無關係、卻足以令人豔羨的體製內崗位上。
甚至在遭遇了那樣不公且難堪的事情後,他們首先選擇的也不是相信和保護自己的孩子,而是急切地、一遍遍地勸他回去,回到那個他們眼中的金牢籠裡去,彷彿隻要他低下頭,就能當作一切從未發生。
隻要他不喊痛,不掙紮,他們就可以假裝看不見他被現實折斷的翅膀,而當他鼓起勇氣訴說的時候,他們又熟練地給那冰冷的鐵鏈套上一層華麗的偽裝。
“對了兒子,我有個朋友的兒子,剛美國留學回來,人特彆優秀。看了你的照片,說很滿意。怎麼樣?過兩天跟爸媽回家,順便見個麵認識一下?”
沈澈的思緒猛地被打斷了。什麼?兒子?朋友的兒子?滿意?見麵?
他花了片刻才理解這話中的含義——宋媽媽正在為自己的兒子介紹另一位男性。
“媽——s!”宋輕予立刻出聲,試圖強行扭轉話題,“還是繼續說爸上週被騙了的事吧。”
“什麼被騙,我隻是給一些辛苦費而已。”宋爸爸很不服氣,“他們一個個敲門也不容易。”
“是是是,你的錢大風刮來的,很容易。”宋媽媽沒好氣地白了丈夫一眼,又轉向宋輕予,“彆想轉移話題。你不喜歡女孩可以啊,我們理解。但你也不能男孩也不談吧,二十多年都不談戀愛,你想當和尚啊?”
工作室的幾個人看著老闆被親媽堵得說不出話,個個都低著頭,肩膀微顫,拚命忍著笑。
“唉,等等。”媽媽忽然福至心靈,目光銳利地掃過在座的幾個年輕人,“他是不是有情況了?感覺他最近不太對勁。”
“哦?是嗎?”玲玲眨了眨眼。
“很不對勁,”宋媽媽摸了摸下巴,“本來十一他說要回家,在a市參加完婚禮後他突然說有急事,讓我倆去旅遊,肯定是跟人偷偷約會去了。”
“哦~這樣啊~”玲玲拖長了聲音,意味深長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沈澈,嘴角噙著笑,“那我們就不太清楚了。”
沈澈隻覺得臉上剛剛降下去的溫度又轟地一下升了起來。宋輕予之前竟然顛倒因果,真相竟然是他決定不回家,他爸媽纔去旅遊的。
“好了媽,停,我去見可以了嗎。”宋輕予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無奈的妥協。
桌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愣住了,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真的?”宋媽媽先反應過來,“真對人家感興趣?”
“隻是去跟人家說清楚,避免誤會。”
“不感興趣還需要特地見麵說清楚嗎?”宋媽媽卻不依不饒,興奮地搖晃著兒子的手臂,“不會吧兒子,你鐵樹開花啦?還沒給你看那男孩照片呢!”
“請您停止無端的猜測。”宋輕予趕快將母親的身子轉回去,麵對餐桌,“吃飯。”
沈澈突然覺得嘴裡的飯菜有些食不知味,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微微堵著。可能是彆墅的三個單身漢一個個都脫單了,他自己卻還對此毫無規劃,甚至從未認真考慮過。
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談個戀愛了?不過宋輕予上次說了一直在計劃人生的下一個階段,那會很快就會閃婚生子吧。
宋輕予當爸爸,難以想象,不過應該是個好爸爸。
不對——沈澈的思緒猛地頓住——他是gay,結什麼婚,生什麼子。
他的思緒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飄蕩著,像是在迷宮裡打轉,最終又繞回那個連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
晚餐熱鬨的談笑彷彿隔了一層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
宋家父母在彆墅裡度過了熱鬨的三天。第三天上午,宋輕予開車送他們回家,並依約一同前去處理那場相親。
這三天裡,沈澈很少下樓,不知是在刻意躲避那份過於融洽溫馨的家庭氛圍,還是在迴避某些更具體的人或事。即使偶爾出現,他也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時常對著某個地方出神,這種心神不寧的症狀,並未隨著宋家父母的離開而消散,反而持續發酵。
“說真的,老宋這趟回家到底乾嘛去了?快一星期了還沒回來。”玲玲邊嚼著香蕉,邊和徐嫻八卦。
“嘖嘖,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唄,看把那位釣的。”徐嫻老神在在地分析道,朝窗外坐在那裡沐浴冬日陽光的沈澈擡了擡下巴,“老宋好手段啊。”
“哈哈,那天提到相親的時候,沈哥眉頭皺成什麼樣了,他自己一點不知道。”
“老宋天天眼睛都快黏到他身上了,他自己都一點不知道。”徐嫻湊到陳亞臉邊看他的發根長出來的新黑發,“我們亞亞都看出來了……寶寶,你頭發該染了。”
陳亞紅著耳朵說好,隨即自然地側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秀恩愛!”玲玲立刻誇張地大叫,用手捂住眼睛,指縫卻露得大大的,“你們太過分了!這星期我一定要和我的捲毛小狗麵基!”
徐嫻輕笑著,又主動湊上去輕輕咬了下陳亞的下唇,才把他推開,自己臉上也泛起一絲紅暈:“約到彆墅來?幫你看看,不過人家看到這定位,還敢來嗎,彆以為是騙他來噶腰子的。”
“嗯……應該沒問題吧,信女願用10斤肉換不要見光死。”玲玲說著雙手合十,做了個祈禱的動作,“求求了!”
窗外,沈澈獨自坐在露營椅上,單薄的身影彷彿要融進冬日的稀薄陽光裡。
這幾日,他的思緒總如一團亂麻,無數莫名的情緒和念頭纏繞其中,他自己也辨不清源頭,更理不出頭緒。最終,他隻能粗暴地將所有心煩意亂,都歸結於那日益臨近的回家的焦慮。
他擡手,有些煩躁地將垂落在額前的碎發向後撥去,仰起頭望向天空。太陽隱匿在厚厚的雲層之後,投下的光線蒼白而乏力,落在麵板上,幾乎感受不到什麼溫度。
“怎麼坐在外麵,不冷嗎?”屋門方向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沈澈驀地擡頭,看見宋輕予不知何時已然回來,正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他穿著一件挺括的深色毛呢大衣,風塵仆仆,卻更顯身形頎長,此刻正邁步向他走來。
“嗯?”沈澈像是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他,停頓了片刻才發出聲音,“你回來了。”
“凍傻了嗎?”宋輕予語氣自然,邊說邊伸出手,似乎想用手背探一下他額頭的溫度。
他下意識地往後微微一閃,動作之後,他才覺出這反應似乎有些明顯,略顯尷尬地輕咳一聲,移開視線低聲道,“咳,有點冷,進去吧。”
他率先站起身,彷彿是為了掩飾方纔那一瞬間的失措,徑直朝屋內走去,將那道深沉的目光和冬日的寒意一同留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