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觀測關係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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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暖意讓剛從寒冷中進來的沈澈微微有些出汗。他走到茶幾旁,看到桌上擺放著幾個精心包裝好的禮物盒。
“沈哥快來,你看老宋帶的禮物,人人有份!”玲玲興奮地招呼著,她已經拆開了自己的那份,裡麵是一個造型彆致的香薰蠟燭。“哇,好好看啊!”她和徐嫻愛不釋手地比較著,“味道都不一樣誒,我的是柑橘味,嫻嫻的是紫羅蘭。”
“亞亞的是冷杉,”徐嫻笑著補充,然後將一個盒子遞給沈澈,“你的,是白檀木!”
“謝謝。”沈澈接過包裝盒,指尖摩挲著光滑的包裝紙,裝作不在意地問,“怎麼突然想起買香薰?”
宋輕予正脫下大衣掛在一旁,聞言側過頭,語氣平淡無波,“我母親的朋友家新開了香薰店,支援一下生意。”
“哇……”玲玲立刻捕捉到關鍵詞,眼睛一亮,湊過來八卦,“不會就那位相親物件開的吧。”
宋輕予動作未停,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那意味深長的沉默,反而讓整個客廳的氛圍變得更加微妙起來,彷彿空氣中都飄滿了好奇的因子。
“並沒有相親。”宋輕予終於打破了這令人浮想聯翩的沉默,“和他說清楚了,也和我父母說明白了,現在以及以後都不需要任何形式的相親。”
沈澈握著那份白檀木的禮物,感覺指尖的溫度悄然發生了一絲變化。
“謝了,”沈澈拿著禮物盒朝宋輕予示意了一下,“我先上去了。”
“一起。”宋輕予拿起腳邊的一個大揹包,和他一起走入電梯。
狹小的空間裡一片沉默。
“這幾天怎麼樣,你們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宋輕予的聲音在電梯裡回蕩。
“還好,”沈澈扯了扯嘴角,“我現在的廚藝勉強能養活我們四個。”
沈澈靠在轎廂壁上,不知為什麼,有一種不似之前相處的自在和輕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了。
電梯到了,沈澈幾乎是立刻邁步向外走去,試圖逃離這莫名令人窒悶的氛圍。
“沈澈,等下。”宋輕予在身後叫住他。
“嗯?”沈澈停在原地,沒有回頭。
宋輕予幾步走到他身邊:“你怎麼了?”
“可能是……要回家了,太緊張了。”沈澈深吸一口氣,語氣裡帶著自嘲,“散了半年心,好像沒一點長進。”
“這事本來就不需要你努力。”宋輕予繞他麵前,目光沉靜卻堅定地看著他,“有東西要給你。”
他說著,開啟那個揹包,從裡麵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遞了過來。
沈澈疑惑地挑眉,完全沒料到這個發展:“……什麼東西?”
宋輕予沒有回答,隻是用眼神示意他開啟。
沈澈遲疑地解開檔案袋上的繞線繩,抽出了裡麵的檔案。當他的目光落在首頁那行醒目的黑色標題上時,呼吸驟然停滯——
《關於蕭柆基同誌涉嫌違紀問題初步覈查的通知》
白紙黑字,清晰地印著他那個前領導的名字。
沈澈徹底怔在原地,隻覺得心臟猛烈地撞擊著胸腔,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這?”他的喉嚨乾澀發緊,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擠出聲音,“什麼時候?”
沈澈的手指緊緊捏著那份檔案,指節都有些發白。他擡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動。
宋輕予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在安靜的三樓緩緩響起:“這種人,一般都是慣犯。上次聽你說完那件事之後,我就托了一位在相關係統的朋友幫忙留意。事情比想象中順利,很快便蒐集到了足夠啟動覈查的證據。”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份正式的通知,也是剛剛才下來。我這次回去,主要就是去取檔案,當麵感謝那位朋友。這件事……現在應該已經在體製內傳開了,你的父母……他們應該也已經知道了。”
他這番話,隻是平靜地陳述了事實和結果。然而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敲在沈澈緊繃的心絃上。
“哐當——”
這時一枚木質的硬幣從敞口的牛皮紙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聲響。
沈澈強壓下心臟的狂跳,蹲下身去撿。
他的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那是一枚樣式古樸的木頭雕刻的硬幣,邊緣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握在手中,觸感冰涼而溫潤。
硬幣的正麵刻著清晰的花體英文字母——clear。
他將硬幣翻轉過來。背麵是一隻鳥的側影,它凝神屏息,懸停於空中,喙尖精準地指向下方,姿態決絕而專注。
“這是翠鳥。”宋輕予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清晰地落入沈澈的耳中,“它為了生存,必須毫不猶豫地潛入水底。但每一次衝出水麵時,它的羽毛都不會沾染上一顆水珠,總是光潔如新。”
他的話語微微停頓,目光沉靜地落在沈澈手中的硬幣上,也落在他身上。
“願你如翠羽,曆水而愈明。”
沈澈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一陣劇烈的耳鳴席捲了他,彷彿將外界的一切聲響都徹底隔絕。
世界萬籟俱寂,隻剩下掌心那枚硬幣冰涼的重量,和那句在他心頭反複震蕩、砸出巨大回響的祝願。
過了不知多久,耳鳴聲漸漸退去,周遭的聲響如同潮水般重新湧入他的感知。他再次聽到自己過於用力的心跳,聽到窗外遙遠的風聲,聽到樓下隱約傳來的笑語。
所有的聲音都回來了,卻都無法蓋過仍在腦海中盤旋的那句“願你如翠羽,曆水而愈明”。
他緩緩收攏手指,將那枚硬幣緊緊攥在掌心,堅硬的邊緣硌得他生疼,但這疼痛卻讓他感到無比踏實。
他擡起頭,目光穿過此刻略顯模糊的視線,試圖看清站在眼前的宋輕予。宋輕予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他。
“為什麼要做這些?”沈澈開口時,舌尖嘗到了一絲腥甜的鐵鏽味,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衝擊著他的耳膜和理智。
“為什麼?”宋輕予的聲音低沉,他上前一步,指尖輕輕擦過沈澈的眼角。這次他沒有躲,但微涼的觸感讓他猛地一顫,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你覺得……我會說因為你是重要的研究物件嗎?”
宋輕予的目光深邃,彷彿盛著整片星辰大海,直直地望進他眼底。
“沈澈,你知道的,我喜歡你。”
劇烈的耳鳴如同海嘯般再度襲來,瞬間吞沒了所有聲音。沈澈隻覺得天旋地轉,視線也開始模糊渙散。宋輕予的嘴唇似乎還在開合,像是在說著什麼,但他什麼也聽不清,什麼也抓不住,整個世界都在急速褪色、遠去。
世界模糊的輪廓和尖銳的耳鳴漸漸緩和,沈澈踉蹌了一下,宋輕予拉了他胳膊一下才勉強穩住身體。
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視線終於重新聚焦在宋輕予寫滿擔憂的臉上。
宋輕予的聲音彷彿穿透了一層厚厚的玻璃,緩慢而清晰地傳來:“……聽我說,沈澈。”他的語氣急切而坦誠,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懇切,“我告訴你,隻是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而不是要你回應什麼,更不是要你因此有任何負擔。我做這些,幫你處理那些事,也不是為了換取什麼。”
“如果你覺得困擾、不舒服,你可以現在就轉身離開,把剛才的一切都忘記,就當我沒有說過。如果你覺得我的喜歡本身讓你感到惡心,”他停頓了一下,“我可以立刻從彆墅搬走,不再出現在你麵前。”
沈澈並非沒有察覺宋輕予待他的不同,之前的經曆讓他對特殊對待異常敏銳。
但他一直以為,那份特殊源於宋輕予對他作為概念提出者的賞識,或是基於朋友身份的關懷與支援。宋輕予之前的坦誠,更是讓他確信了這種誌同道合的理解。
當然,宋輕予與他那個前領導截然不同。他的靠近不讓人不適,他的尊重發自內心。所以當時他能迅速接受了宋輕予的性取向,也並沒有覺得不妥。
但當宋輕予將這份遠超所有尋常關係的、沉甸甸的幫助與心意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麵前時,他再也無法裝作視而不見。
他問出來,就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這幾天大多數時間想到的其實並非父母,而是宋輕予。
他發覺他對於宋輕予有些難以捕捉難以描述的感覺,和對其他任何人都不同。
現在,他明白了,這種感覺,是喜歡。
“謝謝你,真的,不論是哪件事。”沈澈艱難地開口,“從因為我幾句不成熟的話就創辦了這個專案,到收留我這大半年,還有這些。”他努力想穩住自己的手,但那份檔案和硬幣,依舊在他不受控製的顫抖中微微作響。
“我沒法報答你。”
“也沒法……回應你的喜歡。”
“你喜歡的,應該是五年前那個在台上高談闊論、不知天高地厚的沈澈。他能意氣風發,能暢想未來。如果那時候遇見,並且他也足夠勇敢的話,你們或許真的可以一起創業,為了同樣的理想拚命……那會很美好。”他搖了搖頭,聲音沙啞而疲憊,“現在的沈澈,你看到了,一個隻會逃避的懦夫。生活、事業、家庭,都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