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童話鎮裡的渡渡鳥 第777章 他者
查理小口地啜飲著水杯裡的水,動作緩慢而謹慎,像是一隻在池塘邊飲水的小鹿,生怕一不小心就驚擾到水底潛藏著的那些未知的危險。
好在,再怎麼說也經曆了幾個月規律的心理治療,外加有裴醫生現場作為引導,如今即便在如此激烈的情緒宣泄後,重新找回平衡對於查理而言已經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等到身體的顫抖逐漸平息,不再那麼劇烈明顯,查理這才輕輕放下水杯。
他伸手抽了幾張紙巾,擦去臉上有些狼狽的淚痕,又用力擤了擤早已哭得通紅的鼻子,試圖讓自己迅速恢複應有的體麵。
然而,無論恢複得再怎麼快,再怎麼努力掩飾,他依舊隻是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
正如所有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既脆弱得不堪一擊,渴望依賴他人的溫暖懷抱,卻又極其看重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想要拚命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堅強,害怕被人憐憫或看輕。
所以,當重新抬起那雙已經哭得紅腫、甚至被淚水刺激得有些刺痛的眼睛望向裴醫生時,查理的眼神裡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幾分不安與窘迫。
好在,裴醫生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穩包容,沒有半分評判或嘲弄。
這種從容不迫的姿態也讓查理感覺心頭悄然一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感激。
“……謝謝你,裴醫生。”
少年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鼻音,聽起來沙啞而模糊,其中卻是毫不掩飾的真誠。
裴醫生淡然一笑,目光溫和地微微頷首:“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接受得自然坦蕩,話語裡沒有任何矯情多餘的客套或推脫,平靜得像是一條足以包容一切的河流,隻是默默流淌著,履行著自己應儘的職責。
稍等片刻,在確認查理的情緒確實已經恢複到最基本的穩定,至少能夠接收並處理外界資訊之後,裴醫生才緩緩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他輕聲開口:“查理,我們或許可以嘗試,換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夢境。”
並非直接給予一個定論,而是如以往那般循循善誘,邀請當事人與自己一同去探索其中的答案。
“夢境往往不講邏輯,但它卻極其忠實地反映著我們內心最深處的情感。”
裴醫生頓了頓,將聲音放得比剛才還要低沉柔和了些:“‘霸占’這個詞,本身很尖銳,像是一種指控。”
“你會因此感到強烈的刺痛和深深的不解,甚至委屈,對嗎?”
丟擲這個問題後,裴醫生適當地稍作停頓。
一方麵,是為了觀察查理的表情與反應;另一方麵,也是為了給他留出一點思考與消化的空間。
雖然睫毛微顫、眼眶泛紅,但查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正在聽,並且願意繼續聽下去。
裴醫生心中稍微一鬆,便繼續溫聲引導道:“那我們不妨再往前走一步。”
“你覺得,儘管是以人類的形態出現的,但夢中的那個少年……他會不會正和你心裡對多多的感受,有某種聯係呢?”
查理默默斟酌片刻,才低聲道:“心理學認為,夢境中出現的‘他者’,往往是自身深層潛意識的投影。”
他頓了頓,聲音隨之變得有些不確定:“或許……那真的是我心底對多多的某種形式上的投射?”
裴醫生不置可否地微微頷首,並未對查理的猜測進行肯定或否定,而是保持著一位合格的心理醫生應有的中立。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推進話題道:“在夢裡,是他開啟了門,讓光照進了那片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呼喚著你的名字,催促著你離開那個房間。”
“而那句‘誰最後到,誰就是小狗’……聽起來很像是一種玩笑或者遊戲規則。”
“你覺得,這種感覺,和你們過去相處時的某種模式,有一點相似嗎?”
查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默默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還帶著些許濕痕的臉頰上投落一片細碎的陰影。
似乎是回憶了片刻,他才輕輕點了點頭,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幾不可察的氣音:“嗯……”
耐心等待到回應後,裴醫生才微微傾身,鏡片後的目光溫和地注視著查理那雙逐漸恢複神采的琥珀色眼睛。
他溫聲總結道:“這麼看來,他在夢中的一係列行動,分彆是:為你帶來了驅散黑暗的光明,呼喚著你的名字,用玩笑催促你離開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個困住你的房間,急切地希望你能跟上他的腳步……”
“我這樣理解,對嗎?”
查理再次點了點頭。
這一次,他的動作裡少了幾分遲疑。
鋪墊如水到渠成,裴醫生注視著查理的眼睛,緩慢而清晰地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查理,綜合所有的這些感受,你覺得,在這樣的情境下,夢中的那個‘多多’,他如此千方百計地找到你,對你做出這些舉動,說出這些話……”
“你覺得,他選擇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你的夢裡,是想向你傳達什麼嗎?”
話音落下,空氣裡隻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查理沒有立刻迎上裴醫生的目光,回答出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低下頭,盯著紙上那個簡陋的火柴人,像是要從那幾筆笨拙的線條裡尋到真正的答案。
“多多……你費儘周折,究竟是想要告訴我些什麼呢?”查理的聲音很低,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與此同時,有什麼畫麵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顯現出來。
那是一片血紅到近乎不真實的夕陽,烈焰般的光輝鋪滿整個天際。
懷中那隻鳥兒,眼中含著不捨與依戀的淚光,卻依舊在他目送之下逐漸透明,最終化作漫天的光羽,被風帶走。
還有那次夢醒時分,靜靜躺在懷中的捕夢網,觸感真實而柔軟。
而在這次看見“活著的多多”的夢境裡,當他睜開眼睛時,那隻捕夢網亦是在床頭微微搖曳,既像是在默默履行著捕夢的職責,又像是一位沉默的見證者,無聲地注視著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