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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臣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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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

明月上枝頭,周硯之回來時,解相思剛沐浴完,隻穿了一身菱白中衣,正坐在鏡前絞發。

因為拖著頭發有些費力,滿頭長發被儘數攏起挽在一邊。

她微微垂著眸,攥著一方帕巾一下下順著發絲絞去濕意,動作慢慢的,整個人有股莫名的溫婉之意,卻又有些心不在焉。

白日和秦望的話還在腦中浮現。

“明明每年都是那個時候去修水閥,可偏偏去年的洪災來得早,讓一群人都沒了命。”

“娘親怕父親找不到回家的路,堅持要把父親的遺體找回來,可就在一天晚上,她突然慌慌張張的跑回了家,也不說找父親的事了,就說要上京找些活乾。”

“所以,我真的不是沒家教的小賤種,去年春日,我是有家的……”

解相思沉默了,去年今日,大家都有家。

她也有家。

屋內掛著的小燈微微搖晃,暖黃色的光亮落在鏡前人的身上,也落在珠簾外的人身上,為兩人鍍上一層暖暖的光。

周硯之站在珠簾外,目光落在女子顫動的長睫上,耳尖忽地一熱,忙地默默偏開頭,輕輕咳了咳。

解相思一怔,這纔回過神轉身,眼裡還帶著幾分未消散的愁緒,溫聲道:“公子。”

周硯之“嗯”了一聲,許久沒聽她喚表哥,倒是有些不適應了。

“昨日……”他走到櫃子前將一卷被子抱了出來,指尖攥著被角,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自然的侷促:“昨日是我醉了不知事,沒能將床讓給你,今日我就宿在外間。”

解相思聞言,小小的“啊”了一聲,目光下意識掃過外間,這屋內雖然燃著炭盆,可這外間太大,夜裡溫度下來,到底還是有些凍人的。

於是站起身向前走了半步,輕言勸道:“外間冷,公子還是宿在內間吧,不過是同處一室,沒什麼事的。”

說罷,像是怕周硯之反駁,又想起方纔的疑慮,解相思便順勢將話題轉了過去,“況且……我還有些事想和公子探討一下。”

示意周硯之先到窗旁坐下,解相思又轉身從外間拿了一盞油燈進來,在桌上立好,昏黃的光團落在桌上,將滿室靜謐烘托得又暖又沉。

做完這些,她又從衣袖中抽出一張疊好的宣紙,攤開鋪平,在周硯之微微睜大的眸子中,解相思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想,沉聲道:“這是陽曲目前所有已知的河道。”

一時間,靜謐無聲的房間裡,隻有燭火的劈啪聲和女子淺淺的聲音。

“今日,我遇到了前日在平安家見到的那個男孩,他跟我說了一些事,我感覺不太對勁。”解相思指尖落在宣紙上她標好的記號上,眉心微蹙,語氣裡帶著些不解,“秦望說,這條河是近些年新挖的,主要是供城內居民生活使用。”

“可按理來說,新修河道內的泥沙堆積並不嚴重,也最能引流防止泛洪,可去年的洪災……倒像是它成了主河道,將水引了過來。”

聞言,周硯之也不禁蹙眉。

是啊,這新修的河道泥沙堆積的情況也不嚴重,怎麼會泛洪呢?

看了眼周硯之,解相思繼續說道:“對此,我有一個想法。”

“你看這裡。”她指腹一轉,落在宣紙另一處,壓低了聲音道:“這新修的河道就是從這條河分出來的。”

指尖順著主河道往下延申半寸,解相思輕聲道:“這裡則是一處高地,我在想,若是有人在另一邊將主河道人為的改窄,那等到汛期時,上遊下來的水沒了去處,會往哪裡走?”

周硯之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眉頭越發緊蹙,“主河道被堵,多出來的水就隻能往地勢低的新河道走,但這新河道本就窄……”

根本容不下汛期的水量。

擡眸對上解相思的飽含深意的眸子,周硯之低聲道:“你是說,去年的那場洪災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這倒是和他今早想的不期而和。

油燈的光映在兩人交疊的視線裡,解相思點點頭,燭光晃得她神情晦暗不定,她沉聲道:“隻是堵主河道不是小事,要動的工,要花的錢,要用的人都不少,你覺得,楊回是怎樣瞞著陽曲城這麼多人做這件事的呢?”

偏頭向外看了一眼,她微微傾身,用著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人,他們已經養了,錢,表哥以為呢?”

想到陽曲頻繁的天災,周硯之沉沉道。

“賑災銀。”

窗外的風掠過夜色擦著窗欞吹入屋內,桌上油燈的光顫了顫,一如兩人不平靜的心。

……

“叩叩——”

床上的玉鉤微微晃動,發出輕微的聲響,解相思從睡夢中驚醒,半撩開掩好的床帳,探出頭看向地上早已利落坐起的周硯之,聲音裡帶著幾分驚疑,“公子?”

知道外麵的人是誰,周硯之輕聲安撫道:“是季風,彆怕。”

“大人。”

推開窗的瞬間,寒風裹著冷氣撲在來人的臉上,在外麵凍得不行的季風就要往屋裡竄,卻被周硯之眼疾手快地擋了一下,“等一下。”

待身後傳來女子輕輕的咳嗽聲,像是某種訊號,周硯之這才示意季風進去,卻仍不忘補了句,“彆亂看。”

而季風方纔顯然也聽見了那聲女子的輕咳,此刻被允許進屋倒還有些不自在,眼睛盯著麵前的一畝三分地,不敢到處晃悠,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為了避免外麵的人懷疑,屋內並沒有點燈,好在月色皎潔,倒也能看清東西。

周硯之合上窗戶轉身,壓低了聲音道:“說吧,探到什麼了?”

“是。”季風垂首,將今日所見快速道來。

“如大人所料,那馬場果真不對勁,外圍翻修的牆裡藏著暗哨,我們的人繞到守衛相對薄弱的後門,聽到裡麵有甲冑碰撞的聲響,這分明就是座軍營!”

沒想到那馬場還真是軍營,周硯之有些沉默。

一時間,屋內靜得能聽見三人的呼吸聲,他沉默的模樣,倒是比他追問時更讓人心驚。

半晌,周硯之繼續道:“還有嗎?”

“有的有的。”季風急忙續上,忙不疊地從懷裡摸出一張紙,聲音壓的越發低:“我們還查到楊回幾月前往一處錢莊存了二十萬兩白銀,一月前又突然取走了十萬兩。”

聽到某個熟悉的字眼,一旁沉默的解相思突然開口道:“一月前?”

季風愣了愣,點點頭,“是。”

得到肯定,解相思心中思緒萬千,今早楊府侍女說的話也猛地撞進腦海。楊回的夫人也是一月前下的江南,難不成,她是為了藏這筆銀子才下的江南?

指尖無意識地在手背上點了點,她緩緩道:“我今早聽楊府的下人說,楊回的夫人也在一月前下了江南。”

聞言,周硯之眉頭瞬間擰起。

這樣說來,楊回拿了不止十萬兩。

白日裡,他沒說實話,不過隻怕他也做好了準備,眼下銀子隨著人下了江南,這是篤定自己是查不到這十萬兩了。

“私設軍營,盜偷官銀,樁樁都是謀逆大罪,這楊回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季風聽得背後發涼,正想問後續安排,就見周硯之突然擡手止住他。窗外隱約傳來巡夜人的腳步聲,三人瞬間噤聲,連呼吸聲都放輕了些。

待腳步聲走遠,周硯之眼神示意季風先離開。

待季風走遠,另外兩人回到各自的榻上,一夜無話。

……

同一輪明月,既照著陽曲城的竹苑,也照著遠在千裡之外的京城皇宮。

紫宸殿,龍椅上的聖人不怒自威,麵色平靜的翻看著手中的奏摺,時不時拿朱筆批閱一下。

立在一旁的大太監眼角餘光掃過殿外高懸的明月,又看了看時不時咳嗽一聲,卻還強撐著處理政事的聖人,喉頭動了動,猶豫半晌,這才細聲開口勸道:“皇上,注意保重龍體啊。”

聖人沒有理會,隻是兀自握著筆將最後一張奏摺批閱完,這才淡淡道:“小福子,你跟了朕多久了?”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已是福總管的福公公鬆了口氣,聖上沒有生氣

想了想,回道:“奴才自皇上還是太子時便跟著皇上了,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

聖人“啊”了一聲,似乎有些意外,“時間還過得挺快,竟然都這麼些年了。”

想到什麼,聖人又問道:“那你覺得,朕老了嗎?”

這個問題問的犀利,福公公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半晌,這才小心道:“皇上說笑了,您福澤綿長,怎麼說起這個了。”

聽到這恭維的話,聖上不語,隻是低低的笑了一聲。

坐在高位太久,果然聽不到真實的話了。

揉了揉眉心,又悶聲咳了咳,聖人感慨道:“時光不饒人啊,太子尚未被廢,都有人上言要另立儲君了。”

點了點案桌上堆滿的奏摺,聖人淡淡道:“一群老東西,給他們幾分薄麵,還真以為自己多了不得。”

福公公聽的心一驚,噤聲不語。

但聖人也沒想著他能說些什麼,隻是發發牢騷罷了,看著殿外石磚上灑下的月光,聖人淡淡道:“聽聞袁閣老和張閣老最近又吵架了,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吵什麼吵,福公公,傳我令,讓他們在家休息一陣子,好生養養性子。”

福公公點頭應是,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袁閣老,四皇子的啟蒙師傅,這些年一直是四皇子一派的核心。

張閣老,六皇子的授業恩師,與六皇子府上往來甚密。

夜裡寒氣重了些,福公公擡眸瞥了眼窗外的夜幕,明月依舊高懸,可他的心卻驟然一沉。

這京城的天,怕是要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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