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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臣 雪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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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災

接下來幾天大雪時斷時續,霧濛濛的雲層壓得極低,一眼望去,天地之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解相思推開窗,寒風帶著細雪撲在她臉上,冷得嗆人。

先是低頭看了眼地上那層厚得沒過人腳踝的積雪,又擡眸望向空中的漫天飛雪,解相思心裡陡然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

這雪要是再不停,隻怕真會凍死人。

可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這潔白厚雪下藏著的看不見的暗潮。

“吱呀——”

木門被寒風頂開一條縫,周硯之帶著一身碎雪進來,厚實的玄色大氅下擺已被雪水打濕,整個人被凍得發僵。

他反手掩上門,露出來的手指尖通紅。解下大氅,露出一張眉心微蹙的麵容,看上去比屋外的雪還要凍人。

“公子。”

見他回來,解相思快步上前,給他遞了個早已準備好的手爐,示意他到炭盆旁坐下,順便問問他可有探出什麼,卻見他緩緩搖了搖頭。

周硯之也是有些心焦,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手爐上刻著的纏枝紋。

這幾天他沒少試探楊回,企圖誘他說出他背後的人是誰,但無論他怎麼做,楊回卻始終不肯吐出半個字。

若是再試探下去,他怕是會起疑心。

炭盆裡的青杠炭靜靜燃著,想到什麼,周硯之的動作一頓,偏頭看向解相思,聲音壓低了些道:“表妹,你自小在儋州長大,可知道儋州本地有一種礦石叫錫礦?”

這幾日他反複琢磨了一下楊回運往儋州的那一百萬兩白銀的用處,儋州貧瘠,唯有錫礦是稀罕物。

這種礦石易熔,易於冶煉,但硬度較低,常與銅礦混合製成青銅,是製作兵器的好材料,前些年邊防鑄炮,還特意從儋州調過礦。

楊回既然養了私兵,那運這麼多銀子過去,怕不是要囤礦鑄器,可這念頭得先摸清儋州錫礦的底細纔敢確認。

聞言,解相思的心猛地一沉,她又不是真的解相思,她怎麼知道這些?彆說錫礦,就連儋州人喜歡吃什麼她都不知道。

撞上週硯之帶著期許的目光,解相思忙垂下長睫,軟著聲道:“公子,你忘了我入京前曾生過一場病了嗎,燒得厲害,有些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周硯之“唔”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臉上露出點歉意,“抱歉,是我糊塗了。”

說罷,又將炭盆往她那邊推了推。

看周硯之並不是有意試探自己的樣子,解相思微微鬆了口氣,輕聲道:“公子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莫非和楊回有關?”

揉了揉太陽xue,周硯之回道:“前幾日查賬時,我看到楊回往儋州運了一百萬兩銀子,數目太大,感覺有些不對勁。”

畢竟……一百萬兩這個數目太大了,尋常軍隊製作兵器也要不了這麼多。

感受到寒風打在花窗上地聲音,解相思心微微一顫,聲音壓得極低,“你是說……這背後之人所圖乃……”

後麵兩個字被她無聲壓下。

周硯之微微點頭,算是肯定她的猜想。

現下細細想來,這陽曲的三百萬兩賑災銀也是疑點重重,按理來說,像陽曲這樣規模的洪災,是不用這麼多賑災銀的,可卻就是有這麼多銀子批了下來。

隻怕那背後之人來頭不小。

……

雪還在下,院內的翠竹早已又複上一層寒霜,但無論下人們多勤快的去清理,那雪卻總是牢牢的覆在上麵,將一叢翠竹無情壓塌。

窗外寒風呼嘯,解相思的心也跟著沉了又沉。

半晌,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公子,既然如此,有沒有可能……蕭家是冤枉的呢?”

她攥緊了藏在衣袖裡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聲音卻儘可能放得平穩,“你想啊,這蕭家被查抄出來的銀子,成色和陽曲賑災銀一模一樣,而運往儋州那一百萬兩數目又太大,有沒有可能,其中一部分銀子被人運往了京城蕭家呢?”

不待周硯之開口,她又迅速補道:“我隻是猜測,猜測……”

一語畢,解相思隻覺得胸腔內的那顆心臟幾乎快要冒到嗓子眼,極度的緊張讓她喉間莫名堵得慌,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她知道這有可能又讓周硯之起疑,但想到蕭家慘死的族人,她蕭顏就算是死,也要將周硯之的注意引到這上麵。

時間一瞬間變得很慢,慢到她每呼吸一次都清晰可聞,可又彷彿很快,快到一陣風吹過,炭盆裡猛地炸起一朵小火星。

似乎是看出她的緊張,周硯之傾身湊近,輕輕點了點她的衣袖,無奈地微微一笑,“你不必緊張,那日我說過,你可信我,你忘了嗎?”

不待解相思再說什麼,他又輕聲道:“其實我也有這樣的猜想,所以才問你儋州錫礦的事情。”

被他觸碰到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淺淺的感覺,解相思隱在衣袖內的手微縮,長睫垂下微微輕顫,低低的應了聲,“那便好……”

既然如此,蕭家定然有昭雪的一天。

……

在他們抵達陽曲的法,若是貿然將他們放入城,任他們搶了官倉,恐怕會威脅到陽曲城的安寧。”

聽著他這毫無道理的話,周硯之心裡隻有一個想法,那便是……

一派胡言!

他們本就是這陽曲城的原住民,讓他們進來根本不會導致陽曲秩序崩潰,說來說去,楊回就是不想放他們進來罷了。

想到自己現在頂著宋白鈺的身份,周硯之深吸一口氣,竭力耐著性子勸道:“可身在其位,我們總得為這些陽曲百姓做點什麼。”

楊回小小地驚訝了一聲,繼續裝糊塗道:“宋大人,我也不想這樣的,隻是……你知道的,陽曲去年受了洪災,官倉內本就沒什麼餘糧,城內的人要糧,城外的人也要糧,您說說,這可怎麼分?在下也是沒有辦法啊。”

他說完,將手中的暖爐隨意遞給一旁的人,還帶著熱意的手掌擡起,輕輕在周硯之肩上拍了兩下,看著周硯之越來越冷的神色,楊回滿意的笑笑,收了手,轉身就要下城牆。

“慢著。”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像是頭頂掉落的冰棱,瞬間釘住了楊回的腳步。

楊回頓足,沒有回頭,隻聽得身後的人一邊走近,一邊緩緩道:“楊大人,我記得你好像有十萬兩白銀吧?”

靴底踩在城磚上的聲音緩緩逼近。

見人身形微僵,周硯之輕笑一聲,繼續道:“聽聞京城的大理寺卿周硯之原本是要來陽曲查案的,如今雖有傳言說他已死,不過也沒有一個人見到了他的屍首,你說,若是他此刻就在陽曲境內,看到城外流民凍斃,城內官員藏銀……”

刻意壓低了聲音,周硯之戲謔道:“楊大人以為,你的這頂官帽,還能戴得穩嗎?”

這話像把刀,精準戳中了楊回的軟肋。

昔日他們入城,他之所以讓他先沐浴,想要表現一下自己是次要的,想要確認他是否真的是宋白鈺倒是首要的。

楊回微頓,隨後緩緩轉頭對上週硯之似笑非笑的眼睛,沉默半晌,這才緩緩開口提醒道:“宋大人,何必呢?大家都是為主子辦事……”

“你知道的,我畢竟是寒門出身。”周硯之打斷他,聲音慢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雖然如今入京為官,與楊大人效忠同一人,但該有的良心還是有的,自然是不忍看著百姓就這麼凍死在城門外。”

無形的沉默在風雪裡蔓延開,楊回的手不自覺地往衣袖裡縮了縮,半晌才輕聲道:“宋大人還真是……不忘初心啊。”

語氣裡的嘲諷之意幾乎要溢位來。

周硯之輕笑不語。

他又不是真的宋白鈺,這句話對他而言不過是風吹過耳,半分殺傷力都沒有。

楊回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倏然,嘴角扯出一抹笑,猛地一振衣袖,轉身對著守城的士兵恨聲道:“開城門!傳我命令,即刻起,官倉放糧,設棚濟民!”

話音剛落,城門外突然靜了一瞬,緊接著如潮水般響起一陣低低的泣語。

“回家了……”

“小寶,娘親帶你回家,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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