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臣 大理寺（一）
大理寺（一）
踏著夕陽的微光，周硯之又快馬匆匆趕回大理寺。
朱紅的門簷下窩著兩三隻雪白的信鴿，此刻正在咕咕啄食，許是奔波勞累，那一身順滑油亮的羽毛看起來亂糟糟的，像是被人狠狠蹂躪了一番。
看著那幾隻鴿子身上朱紅的記號，周硯之步子一頓，隨後又飛快朝正廳走去。
紅羽鴿，乃是大理寺專門訓練出來，可日行千裡的信鴿。
此刻信鴿在此，江州那便……大抵也有訊息了。
果不其然，正堂中央站著的，不是先前去探查江州教坊司的蘇豊又是誰呢？一見到周硯之走近，蘇豊就跟小雞見到雞媽媽一樣，抓著手中的信紙就連忙撲了上來。
“策安，不得了啊！”
“這德妃竟然是張老夫人送到教坊司的！”蘇豊一邊拿著飛鴿傳書送過來的信件，一邊緊張道：“這張家竟然這麼早就佈局了，下了這麼大一盤棋，怕不是要謀反？！”
周硯之快速掃過那信件檔案，淡定回道：“不一定。”
蘇豊疑惑：“什麼？”
“你看看這個。”周硯之一邊從懷中取出那份從京兆府取出來的檔案卷塞到蘇豊手中，一邊解釋道：“也許是德妃想要謀反。”
“啊？”
聽周硯之這樣說，蘇豊疑惑一聲，隨後快速展開手中的案卷看了起來。看著看著，隻聽周硯之又悠悠地補了一句：“德妃為鳶娘所生。”
蘇豊目光一寸寸掃過那些久遠的墨字，和周硯之新添的“兄妹亂人倫”五字上。麵色也逐漸由疑惑轉為青白，由青白轉為漲紅，又從漲紅到詭異一連換了好幾個表情，最終停留在“詭異的漲紅”這一表情上。
“哢噠”一聲，他手中的檔案卷一個手抖墜落在地，想到自己剛纔看到了什麼，他萬分不可置信地驚道：“是我想的那個亂人倫嗎？張明淵和德妃娘娘……？”
親兄妹……亂……倫……了……？！
周硯之彎腰，從地上撿起那捲檔案卷。隨後擡眸對上蘇豊的震驚的目光，輕歎一聲點了點頭，肯定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亂人倫。”
沒想到真的是那個“亂人倫”，一時間，蘇豊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
靜了片刻，他喉嚨吞嚥了下，想要說的話擠在一起，半天憋不出一個字，輾轉再三，最終化作一句——“原來如此……”
想了想，他又道：“所以，策安你懷疑是德妃想要報當年被送入教坊司之仇？”
“嗯，想來當初德妃便是在隨母進京的路上遇見了刀影。”周硯之一邊將手中散開的檔案卷整理好，一邊擡眸瞥了眼蘇豊臉上分外精彩的表情，隨後垂眸淡定道：“不過，我也不能完全確定，我先進宮與聖上彙報此事，等見了一人後……再做定奪。”
蘇豊愣愣點頭，似乎還沒從剛才那個勁爆八卦中緩過神來，“那你要快點了，天色漸晚，宮門就要下鑰了。”
“好。”周硯之點點頭，將收好的檔案卷往懷裡一揣就要轉身。
“且慢。”
卸下一身冑甲的蕭將聲頂著漫天霞色快步入內，對著迎麵而來的周硯之快速道：“宮中出事了！”
周硯之眸色一凝：“什麼？！”
難不成是蕭顏出事了？！
可不待蕭將聲細細道明，大理寺門外忽然傳來了無數嘈雜的聲響。冑甲交疊聲，刀刃與刀鞘的碰撞聲，起起伏伏，密密麻麻，越來越近。
“我等會再與你說。”
給周硯之使了個眼色，蕭將聲飛快地將人皮麵具戴上，隨後朝後院飛去，幾個閃身間便消失不見。
將目光從蕭將聲消失的方向收回，聽著外麵的亂聲，周硯之眸底閃過一絲暗芒，隨後快速將正堂內的所有案卷收拾好塞進他和蘇豊懷中，隨後蘇豊往後堂一推，轉身大步出了正堂。
而短短幾息間，大理寺院內已然是一片狼藉。
身著冑甲的禁衛軍一間間踹開那些無論是否緊閉的房屋，提著半出鞘的繡春刀裡裡外外，上上下下，不放過一絲縫隙的搜查。
被褥，書卷，家夥物什全都被胡亂甩落在地。就連大理寺院內為數不多的幾叢花草樹木也被人拿刀砍了個零零落落。
簡直是一地狼藉。
看著地上被強迫束縛跪地的大理寺官吏，周硯之心中驟然升起一股火。一撩衣袍，快步走到院中大聲喝道：“放肆！”
“誰給你們的膽子在我大理寺撒野？！”
“都給本官住手！”
……
天邊絢爛的霞色漸漸褪去，如墨般的夜幕一寸寸的侵蝕著那為數不多的霞光，在大理寺投下紅如血的暗芒。
一襲束袖勁裝的張明淵背身站在院中，聽到聲音，不緊不慢地轉過身。
對上週硯之冷得好像結了霜的眼睛，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雙手擡起，躬身行了個禮。
“世子殿下。”
隨後不待周硯之回應，便又兀自直起了身子，偏頭對著一旁因為周硯之那三聲厲喝而停下的禁衛軍們使了個眼色：“繼續。”
顯然是沒把周硯之放在眼裡。
聽到命令，禁衛軍們便也不再猶豫，轉而就要再次搜查起來。
“慢著！”
周硯之盯著對麵的張明淵，擡手指了指那些蠢蠢欲動的禁衛軍，語氣裡儘是冷意：“張將軍，你帶人闖入我大理寺……不想解釋一下嗎？”
聞言，張明淵裝模作樣的“啊”了一聲。
“世子殿下有所不知。”
轉身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張明淵轉過頭，麵上微微帶笑，對周硯之解釋道：“因近日陛下龍體抱恙，陛下已於今日，命四皇子殿下代為理政。”
周硯之麵色不變，眼裡依舊盛著化不開的冷意：“這就是張將軍帶人無端闖入我大理寺的理由？”
張明淵低頭一笑，擡眸朗聲道：“當然不是。”他目光驟然一淩：“有人檢舉，說世子殿下窩藏蕭氏餘孽。”
氣氛一瞬間降至冰點，劍拔弩張，彷彿隨時就會展開一場惡戰。
靜了片刻，周硯之忽然笑了，輕聲開口：“證據呢？”
“張將軍如此興師動眾，置我大理寺的麵子於不顧，想來是有了什麼鐵證吧？”
聞言，張明淵麵上閃過一絲顧慮。
鐵證自然是沒有的，不過，他們是跟著蕭將聲追到大理寺的，隻要抓到蕭將聲，那便是鐵證！
可不待他開口，周硯之便率先開口，低頭輕笑一聲，擡眸不陰不陽道：“沒有鐵證還敢來我大理寺撒野，張將軍，本官‘喚’你一聲將軍，是念在你這麼多年為大昭四處征戰，幾經生死，可並不代表本官是個可以任由你揉捏的軟柿子。”
“張將軍今日沒有鐵證就硬闖我大理寺，還打傷了我大理寺這麼多位下屬，按大招律法，本官可隨時將你押入牢中用刑……”
話罷，周硯之轉頭看著一眼周圍持刀帶劍的禁衛軍，眉梢微挑，語氣卻驟然冷了下來。
“所以，張明淵，還不趕緊帶著你的人給本官滾出去？！”
被周硯之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張明淵麵上有些掛不住，看著周硯之眼中的厲色，他鐵青著臉緩緩擡手，像是心有不甘。
下一秒，一陣烈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伴隨一道嘶鳴聲，一人翻身下馬，拿著一銀令衝到漩渦中央。
“傳四皇子口諭，周策安窩藏蕭氏餘孽，即刻拿下，禁衛軍奉命搜查大理寺，任何人不得阻攔！”
一瞬間，局勢再次扭轉！
張明淵放下手，朝周硯之微一挑眉。
“世子殿下，聽到了嗎？”
立時便有兩個禁衛軍上前預備將周硯之押下去。
周硯之扯了扯嘴角，從袖中取出一物。
“我看誰敢？！”
刹那間，大理寺內唰唰跪了一地。
周硯之拿著帝王令，冷冷道：“陛下命我辦案，你們此刻卻要以莫須有的罪名將本官押下，是故意阻撓本官辦案嗎？！”
瞬息之間，局勢又一次有了轉變。
看著跪在地上的張明淵，周硯之眸中神色明明滅滅，眼底一片晦暗。
幸好，當日在相國寺已將知道他手中有帝王令的人敲打過，否則，此次倒還真的難以脫身了。
空氣一點點冷了下來，詭異的氛圍像是蟒蛇般，一寸寸繞上眾人的脖頸，周圍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垂眸睨著跪在地上的張明淵，周硯之心中暗笑。瞧瞧，一副乖順模樣，但額角卻冒著青筋，拳頭更是攥得發白。
張明淵你……還是太心急了。反而暴露了你來此的真正目的是我，而不是蕭將聲……
而這邊，跪在地上的張明淵也的確是不甘心，明明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就能將周硯之拉下去了。
雙方就這麼一站一跪的靜了片刻。
指尖在那枚帝王令上無意識地摩挲一陣，想到什麼，周硯之眸底劃過一道暗芒，隨後冷聲斥道：“張明淵，還不帶著你的人滾出大理寺，還是說想體驗一下我大理寺牢獄的滋味？”
靜了一瞬，張明淵緩緩站起身，目光直直看向周硯之：“既然世子殿下不怪罪，張某自然感激不儘。但，四皇子口諭，‘需搜查大理寺’。”
“若是大理寺內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還請世子殿下允張某帶人一搜。”
“畢竟，搜查大理寺……可不影響世子殿下辦案，也能證明世子殿下的清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