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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明珠 第293章 番外 薑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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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薑謝3

“三爺。”

沈沅珠打量著謝敬元,片刻後道:“三爺唱這一出,為的是什麼?”

謝敬元沒想到沈沅珠如此利落,開門見山問他要如何。

想了片刻,謝敬元道:“說什麼都不為未免有些虛偽了,但若沈會長信,我也不過是在外見到了好東西,想帶回家中罷了。”

沈沅珠點頭:“心思是好的,但行事怪了些。”

說到此,二人再未深談。

沈沅珠就站在謝敬元身邊,看著那個“鐵疙瘩”以令人驚訝的速度織出寸寸白布。

人群中有好奇的,主動上手去試,即便不懂織染也可以搖上幾圈,織出布來。

許多人都覺得驚奇,亦連連感歎。

“李婆子,你家姑娘是繡娘吧?有了這東西,日後你家姑娘怕就沒活乾了。”

“這大玩意兒,織布可真快啊。”

沈沅珠聽著周圍人的驚歎,微微抿唇。

謝敬元道:“沈會長覺得如何?”

沈沅珠沒有回答他,而是將目光在謝敬元身上掃視一圈。

“三爺這些年在西洋過得如何?”

謝敬元一愣,隨後道:“如今算是極好的。”

沈沅珠點頭,“那您這一身衣裳,就是西洋服裡頭的上等貨了?”

“算是。”

謝敬元不解:“沈會長問這個做什麼?”

沈沅珠淡笑出聲:“方纔我看過那‘鐵疙瘩’織出的布了,跟三爺身上的質地差不多。

“既然知曉您這一身已是上等貨……”

她言辭含糊,謝敬元卻是聽出她話中的不屑之意。

“怎麼,沈會長看不上?”

沈沅珠道:“三爺許是在外頭待得久了,吃了不少苦吧?”

謝敬元皺眉,沈沅珠則擡手在他衣襟處輕輕拈了拈。

這動作看上去有些曖昧,沈沅珠卻未想其他。

她隻是想看看這所謂的“西洋料子”是個什麼東西。

可她沒覺得有什麼,謝歧遠遠瞧見卻是急得跳腳。他三兩步走了過來,站在沈沅珠身邊。

沈沅珠擡頭看了他一眼,謝歧則一臉哀怨。

沈沅珠微微錯身,腳跟踩在謝歧腳趾上,示意他收斂些。

二人的小動作雖然不明顯,卻也被謝敬元看在眼中。

謝敬元道:“你夫妻二人,還是這般恩愛。”

謝歧也不理他,隻是貼身站在沈沅珠身邊。

見狀,謝敬元起了些逗弄的心思,“沈會長詢問我過得如何,可是心有擔憂?”

謝歧聞言,一雙眼立刻瞪了過去。

“三爺想多了,我隻是想說或許三爺在西洋那頭過得不太好,才能在見到如此粗糙的東西後,驚為天人。”

她在揶揄他沒見過好東西。謝敬元一噎,隨後笑了起來。

謝歧則道:“夫人說的沒錯,山珍海味吃得多了,難免會覺得樹根野菜新鮮。

“蘇州府好料子多到謝家三爺看花了眼,去到外頭竟然覺得織出來比粗麻還糙的東西,是好玩意兒了。”

他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謝敬元嗤笑一聲,沒與他們計較。

沈沅珠道:“我見三爺挨個給蘇州府裡的同業發帖,如此太過麻煩。不若由我商會接下這挑戰,您看如何?

“若三爺的鐵疙瘩贏了,我將我沈家染譜和花冊奉上。若是我蘇州府商會贏了,這兩個東西,就給我留在商會裡,以供整個蘇州府同業研究、學習,如何?”

謝敬元道:“沈會長莫不是覺得這西洋織染行當,唯有快速一個優點?”

他搖搖頭:“西洋織染並非沒有刺繡,他們的刺繡圖案融入了西洋畫明暗法,繡出的東西栩栩如生。

“若說繡人像,立在一旁,肉眼便如此人親臨一般。

“且染色亦十分濃重豔麗,是我等目前還無法染製出的色澤。”

謝敬元道:“此一行,非我一人可做主,話事的還是那些個西洋人。

“所以我在此奉勸一句,沈會長沒必要將此事攬在自己身上。”

提起西洋畫,沈沅珠突然想到當年去找薑早時,在織雲軒看見的那幅西洋圖。

直至如今,她還記得那驚濤駭浪猶如要撲出畫麵的逼真感。

但……除了逼真,再無優點。

就如這西洋織機一樣,除了織布快,再無可取之處。

“多謝三爺提點,但我已為這兩座鐵疙瘩找好了地方,就在商會後院,屆時若三爺懷念,可去商會裡觀摩。”

她話音剛落,謝歧便道:“既然三爺做不得西洋人的主,那就讓那些番邦紅毛鬼站出來。

“起碼也商討一下這比試的過程和評判方向,以及誰人夠格做評審。”

謝歧說完,又冷嗤一聲:“總不能就比個誰織得快吧?若如此,我尋個年歲大的匠人編一行草墊子,那不比這笨玩意兒快得多?”

謝敬元抿唇一笑,不理會他二人的張狂,“好啊,明日巳時,我去商會找二位協商。”

這一協商,就協商了一個多月。

雖說都是織染、繡染之道,但兩者相比實在困難。

且為評審人選雙方就吵了二十幾日。

馬丁和霍夫曼不同意沈沅珠找來的當地人,謝歧則將他們找的西洋人從頭損到了腳。

雙方吵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能尋了十位蘇州府商會裡德高望重之輩,以及十個西洋人。西洋人中有傳教士,亦有遠渡重洋的船員等。

而等到真正大比時,已過去三個多月。

大比流程,最終定下織、染、繡三方麵。

蘇州府商會所選用的織機,是根據謝氏耕織圖所來,而並非擷翠坊目前所用。

這織機,是謝泊玉親自去求了遠在彆府,目前已自立門戶的宋爺坐鎮,連夜改製所有。

此次蘇州府商會所出的大花樓機,使用的是挑花結本工藝。圖案是沈沅珠找到穆隨雲,二人共同商討,又尋了蘇州府本地擅工筆的名家所繪。

花本則是由宋爺以及集霞莊老工匠,用絲線等比編織而成,大比前一日才懸掛於織機之上的。

這大花樓機,可織造三丈迴圈紋樣。

而此次沈沅珠和穆隨雲選的,乃是雙花本、雙大纖工藝。

圖案是四合如意獅子戲繡球圖。

這大花樓機,需兩名繡娘協作,一人織緯一人提花,操作此花樓機的,是穆隨雲以及集霞莊如今的繡娘管事,滿穗。

西洋方采用的是齒輪提花機,同時能紡三根紗線,速度極快且一人便可操作。

他們的圖案……

沈沅珠看了許久,都看不出那灰突突的一團是個什麼。

眾人坐在高台外,馬丁見穆隨雲和滿穗二人聚精會神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出言恥笑。

“你們這種提花機一日才能織寸長的布,匠人在此中,不過是浪費時間重複做活的牲口罷了。且還需要兩個傀儡似的人共同協作。

“而我們的織機,隻需要一個人動手,效率還是你們的數倍。”

沈沅珠看著悠閒搖著手杆的番邦匠人,眼中露出一絲不耐。

霍夫曼道:“你們的花樓機我操作過,需要十分精細,稍有不慎就會將整塊布料毀了,前功儘棄。

“這等織法,對匠人的要求極高。”

沈沅珠道:“霍公子可能不懂,所有珍貴好物,都是來之不易的,唾手可得的東西……”

說到這,沈沅珠淡淡一笑,未再繼續。

霍夫曼:“我並非姓……罷了。”

番邦匠人織出的布料已有巴掌長,而穆隨雲和滿穗那邊還隻有一條細邊。

眾人在遠處觀看,沈沅珠甚至見那番邦匠人還抽空與場外人聊了一會兒。

看著那匠人織出的東西,沈沅珠微微搖頭。

霍夫曼道:“沈會長覺得我們織出的布比不上你們的?”

沈沅珠道:“並非比不上……”

馬丁聞言,倨傲一笑。

沈沅珠繼續:“是完全沒有可比性,與那塊抹布相比,實是玷辱了我蘇州府繡娘。”

“你……”

馬丁氣得跳腳,“你這女人,口氣倒是不小,西洋技術纔是未來,你們抱著所謂的‘匠心’不懂改變,終究會被淘汰……”

沈沅珠看著馬丁,淡淡道:“馬公子,帶著那兩座鐵疙瘩,從萬裡之外遠渡重洋而來,很辛苦吧?”

一聲馬公子,將馬丁喚得一怔。

謝敬元忍不住麵皮一抖,謝歧則笑著轉過頭去。

他實在喜歡沅珠這種……壞得可愛的小心思。

在蘇州府,這群番邦人根本就不配有姓名。

霍夫曼接話道:“自然,我的家鄉遠在大洋彼岸,距你們十分遙遠。”

沈沅珠冷哼一聲:“所以這麼遠且費儘千辛萬苦也要來我們這裡,贏取你們所謂的‘落後’技術……

“馬公子,答案顯而易見不是嗎?

“真覺得自己的東西好,又何必費這等心力?”

沈沅珠眸色淡了下來:“據聞你曾在蘇州府學藝多年,回到家鄉這麼久還對蘇州府的技術念念不忘,可見我朝織染之道,勝你們萬倍。

“這之間……”

沈沅珠擡起手,虛空點了點灰突突的那塊料子,“你我之間,可謂雲泥之彆。我等拿出的雙花本雙大纖工藝,就與你們這塊抹布似的東西相比,實在是……”

謝歧接道:“碾蟻用了象蹄。”

一番話,將馬丁和霍夫曼兩人說的麵色鐵青。

就連謝敬元也聽得一怔。

是啊,若真覺得西洋的東西好,他們又何必費儘千辛萬苦,來到蘇州府呢?

謝敬元自小對舶來物充滿了好奇,或許西洋真有比他們厲害的東西,但織染這行當,絕非他們能媲美的。

可他……

謝敬元沉默一瞬,突然笑了。

他本就出身織染世家,怎麼會不知什麼是好東西呢?不過是他在那頭待得太久,太痛苦。

起先他生出的心思,不也是想回來嗎?

可去時容易,回來卻萬般艱難。

所以他無法,他想儘了辦法。他不停遊說霍夫曼,甚至將自己都遊說的相信了那些鬼話……

謝敬元看著場上眾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大哥口中不倫不類的衣裳,笑了出來。

沈沅珠看了兩眼場上,緩緩搖頭。

不多會兒,她竟是轉頭離去。

霍夫曼道:“沈會長,您這是何意?”

沈沅珠道:“您覺得這兩者之間,真有比的必要?”

未見到西洋繡布時,她還心中忐忑,且在見到霍夫曼和馬丁來勢洶洶的模樣,她還當他們如何厲害。

結果……就這東西?

“我回了,商會和鋪中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我讓商會其他人在此坐鎮。”

說完,沈沅珠轉身就走。

她一離開,馬丁和霍夫曼都氣白了臉。

這實在是……太不將他們放在眼中了。

沈沅珠離開,謝歧也跟著走了,謝敬元卻是看得津津有味。

蘇州府這頭的花樓機未停,而霍夫曼帶來的匠人早已停工。他們織出了一塊具有浮雕感的十字紋圖案。

織染商會的評審圍著一圈細細觀摩,但……看了兩眼便起身離開。

馬丁見狀冷著臉道:“你們笨拙的花樓機連邊角都不曾織出來,竟還敢擺出這種姿態。”

謝敬元道:“我們的花樓機,裡麵每一根線都蘊藏數輩匠人的心血和經驗,它能織出山水、花鳥的神韻,能織出魚蟲的靈動,這是西洋織機永遠也做不到的。

“西洋織機織出的東西,不過是快速但死板,隻有絲線堆砌而成的料子罷了。”

謝敬元的目光帶著些溫柔,看著場上他見過無數遍的花樓機。

馬丁道:“你們東方人,總喜歡玄之又玄的東西。什麼神韻靈動,我隻知實用和效率。

“我們的效率是你們的無數倍,而你們的什麼神、什麼靈,不過是累贅罷了。”

謝敬元聞言,笑著搖頭:“無知蠻夷,與你說不清。”

“你……”

馬丁在蘇州府待了一段時日,自然知道這並非好話。

且他囂張慣了,如何能容忍一個低賤的雜工對他侮辱?

他擡起拳頭就想動手,卻被謝敬元反手握住。

馬丁未想過他敢反抗,驚訝間,被謝敬元一拳砸在臉上。

場內出現變故,眾人都圍了上來,謝敬元卻擺擺手示意大家繼續。

在外吃了那麼多苦楚,他曾被馬丁一皮靴踹得吐血三日,但那時他人在異國他鄉無法反抗,隻能隱忍……

而今,回到家中,他還能讓一個番邦鬼欺負了去?

如此想著,謝敬元又是兩拳砸在馬丁臉上,“你們那破銅爛鐵,織得快又如何?織出的東西硬如鐵皮,色豔刺目,無美感、無靈魂,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傳世之作。

“打著學藝之名行偷師之事,還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無恥嘴臉,誰……”

謝敬元擡起手,又是一拳,“誰給你們的臉!”

謝敬元和馬丁扭打在一起,但片刻就被霍夫曼等人拉開。

馬丁還要繼續,去被攔下。

謝敬元打完,奔著謝家所在的位置而去。

而站在謝家最前頭的,就是薑早。

薑早見了他,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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