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雨落負平生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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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修一踏進宮門,便下令:
“傳我旨意,調十名頂尖玉匠,連夜趕工,用整塊羊脂玉雕琢一尊阿舒的觀音像,務必精緻,不得有誤!”
話音未落,又轉向戶部尚書:“以阿舒之名,在京郊選址建一座寺廟,規製按皇家寺院來,越快越好。”
他站在殿中,滿腦子都是如何彌補。
忽然他又想起李錦舒愛讀詩文,於是立刻傳召京中數十位文人雅士,命他們以“錦舒”為題作詩,要讓她的名字伴著佳作傳遍天下。
忙完這些,他坐在空蕩蕩的寢殿裡,卻仍覺不夠。
就在這時,近侍太監小心翼翼進言:
“陛下,奴才聽聞西域有一顆夜明珠,直徑足有三寸,夜裡能照得滿室通明,堪稱世間獨一無二。若能尋來贈予娘娘,娘娘或許會歡喜。”
沈硯修猛地抬頭,眼中瞬間迸發出光亮,當即起身:
“備車!朕要親自去西域!”
“陛下不可!”大臣連忙勸說,“西域路途遙遠,且沿途多有劫匪與荒漠,您龍體本就欠安,此行太過凶險!”
“凶險又如何?”沈硯修揮手打斷,語氣決絕,“阿舒因我受了那麼多苦,一顆夜明珠算什麼?就算踏遍千山萬水,朕也要把它帶回來。”
他全然不顧勸阻,轉身去內殿換了便服,又讓人備好乾糧與馬匹。
夜色漸深,他望著窗外的月亮,腦海裡全是李錦舒看到夜明珠時的模樣,隻覺得滿心都是期待。
大臣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滿心無奈。
他知道,此刻的陛下,早已被悔恨與愧疚衝昏了頭腦,隻想著用這些身外之物,換回那個被他親手推開的人。
沈硯修快馬加鞭趕到西域聖山,在禪院見到掌管夜明珠的僧人。
他褪去一身風塵,躬身拱手,語氣帶著從未有過的謙卑:
“大師,求您將夜明珠賜我,我願以重金相贈。”
僧人卻隻是搖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他:“施主心不誠,縱有千金,也難取明珠。”
“如何纔算心誠?”沈硯修急忙追問。
僧人抬手指向院角的火堆,火星劈啪作響,熱浪隔著數步都能感受到。
“過此三關,方顯真心。第一關,赤足走過這堆烈火。”
“放肆!”身旁侍衛當即厲聲嗬斥,“我家陛下乃萬金之軀,怎容你如此刁難!”
“住口。”沈硯修抬手打斷侍衛,“我做。”
他彎腰脫下鞋襪,赤腳走了上去。
腳掌剛觸到滾燙的木炭,鑽心的疼痛便瞬間竄遍全身,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皮肉。
他猛地蹙眉,額角瞬間滲出冷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陛下!”侍衛在旁看得心驚,想上前卻被僧人攔住。
沈硯修的腳步頓了頓,可他一想到李錦舒失望的眼神,便繼續咬牙繼續向前。
每走一步,皮肉被灼燒的刺痛就多一分。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不能停,停了就再也挽不回阿舒了。
終於,在他幾乎要撐不住時,腳掌終於觸到了涼土。
他向前踉蹌兩步,才勉強走過火堆。
低頭看向自己的腳,腳掌早已被燙得紅腫,甚至起了水泡。
可他卻像卸下千斤重擔般,長長舒了口氣,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虛弱的笑:“大師,第一關,我過了。”
接著,僧人引著沈硯修來到禪院深處的屋子,準備第二關。
推開門,一股潮濕的腥氣撲麵而來。
“第二關,在此屋與蛇共處一夜,天亮若能安然待在屋內,便算過關。”
沈硯修猛然頓住。
他自小怕蛇,幼時偶然撞見蛇蛻,便嚇得高燒三日,此後見著長條狀的東西都心頭髮怵。
可轉念想到李錦舒手臂上的疤痕,想到她當時獨自麵對匈奴人的場景,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是咬緊牙關:
“好,我應。”
夜幕很快降臨,屋子內漆黑一片,隻有窗縫透進的微光,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四周靜得可怕,連風聲都消失了。
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心臟狂跳。
忽然,一陣黏膩的冰涼順著褲腳爬上小腿。
沈硯修渾身一僵,汗毛瞬間豎起,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滑膩在皮膚上蠕動。
“彆彆過來”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出更大的聲響。
他怕驚擾了蛇,更怕自己撐不住逃出去,前功儘棄。
蛇似乎察覺到他的僵硬,又緩緩向上爬,纏上他的手腕。
冰涼蔓延,就在他的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時,腦海裡忽然閃過李錦舒的模樣,又堅定了起來。
“錦舒再等等我”
他在心裡默唸,強迫自己閉上眼,不去想手腕上的冰涼。
這一夜,他每一秒都像在受刑。
天剛矇矇亮,僧人推開屋門時,便見沈硯修蜷縮在角落,臉色蒼白如紙,衣物被冷汗浸透。
聽見開門聲,他緩緩抬起頭:“大師我做到了”
僧人見沈硯修熬過兩關,雙手合十:“施主已戰勝生理之痛與內心之懼,還有最後一關,考驗的是世俗誘惑。”
他頓了頓,“若想取走夜明珠,施主需放棄帝王之位、榮華富貴,留在禪院削髮爲僧,從此青燈古佛伴一生,你可願意?”
“什麼?”沈硯修猛地愣住。
為奪儲位,他在深宮步步為營,熬過無數個爾虞我詐的夜晚。
為穩江山,他曾徹夜批閱奏摺,連咳著血都不敢停歇。
這帝王之位,是他拚了半條命才換來的榮華,是他從小到大的執念,如今卻要他親手捨棄。
他喉結滾動,說不出話。
一邊是萬人之上的尊榮,一邊是他踏遍千山萬水想要彌補的過錯。
他僵在原地,呼吸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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