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不渡癡情人 014

    經過多方打聽，賀雲城終於找到了唐以梔父母在鄉下的住處。

那是一個偏僻破敗的小村莊。

賀雲城沒有帶隨從，獨自一人，開了一整夜的車，在天矇矇亮時，找到了那間低矮的土坯房。

院門緊閉。

他站在門口，猶豫了許久，最終，“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粗糙的泥地上。

清晨的寒霜，打濕了他的軍褲膝蓋。

他就那樣跪著，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吱呀”一聲被拉開。

一個頭發花白、麵容憔悴的老婦人，提著一個泔水桶，走了出來。

當她看到跪在門口、穿著軍裝的男人時，先是一愣。

待看清賀雲城的臉，老婦人的眼睛瞬間紅了，渾濁的淚水湧了出來！

她扔下泔水桶，發瘋一樣衝過來，撿起牆角的掃帚，沒頭沒腦地就往賀雲城身上打！

“滾！你這個劊子手！滾出去！你還我女兒！還我梔梔！”

掃帚劈頭蓋臉地落下，打在賀雲城的頭上、臉上、肩膀上。

他沒有躲閃，更沒有反抗。

隻是挺直了脊背，默默地承受著。

任由那粗糙的枝條，在他臉上劃出血痕。

“伯母……對不起……”他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嗎？！”唐母哭得撕心裂肺，“我的梔梔……我的女兒……她才二十四歲啊！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她？！你把她逼死了！你這個畜生！”

賀雲城閉上眼，任由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水滑落。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雙手捧著，高高舉過頭頂。

“伯母……這是……以梔當年……拿走的那筆錢……連本帶利……我還給您……”

“還有這些……是我所有的積蓄……房產證……存摺……密碼是梔梔的生日……”

“我知道……這些什麼都彌補不了……”

“我隻求您……能讓我……贖罪……”

唐母看著那厚厚的信封，哭得更凶了，一把將信封打飛！

鈔票和存摺散落一地。

“誰要你的臭錢！滾！拿著你的錢滾！我女兒都死了！我要這些有什麼用！”

她打累了，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賀雲城依舊跪著，對著唐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滲出血跡。

“伯母……對不起……”

他重複著這蒼白無力的三個字，彷彿除了這個，他再也說不出彆的話。

訊息很快傳到了部隊老首長那裡。

老首長親自趕了過來，看到跪在唐家門外、形容枯槁、額頭帶血的賀雲城，痛心疾首。

他解下腰間的武裝帶，指著賀雲城，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賀雲城！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你還是個軍人嗎？！”

“好好的一個姑娘！被你逼死了！你對不起你身上這身軍裝！對不起組織對你的培養！”

皮帶帶著風聲，狠狠抽在賀雲城的背上！

啪！啪！啪！

每一下，都留下清晰的紅痕。

賀雲城咬緊牙關，挺直脊梁，一聲不吭。

彷彿這肉體上的劇痛，能稍微減輕一點他內心那噬骨灼心的罪孽感。

老首長打累了，看著賀雲城那副萬念俱灰的樣子，最終長歎一口氣，扔下皮帶，轉身離去。

賀雲城又在唐家門口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唐父出來，紅著眼眶，啞著嗓子說：“你走吧……彆再來了……讓梔梔……安息吧……”

賀雲城這才艱難地、搖晃著站起身。

膝蓋早已麻木，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

但他彷彿感覺不到。

他開車，又去了那個他們曾經住過的大院。

大院已經物是人非，但那棵老槐樹還在。

冬日的槐樹，光禿禿的，枝丫伸向灰濛濛的天空，帶著一種蒼涼的寂寥。

賀雲城走到樹下，仰起頭，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紮著羊角辮、對他笑得沒心沒肺的少女。

他記得，她最愛吃巷口那個老爺爺賣的麥芽糖。

他跑遍全城，終於找到了一個賣麥芽糖的小攤。

他買了一大包，小心翼翼地捧著，回到槐樹下。

他學著記憶裡她的樣子，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甜膩的味道在口腔裡化開。

卻再也嘗不出，當年的半分滋味。

隻有滿口的苦澀。

他靠著粗糙的樹乾，緩緩滑坐下去，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裡。

寬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在空曠的大院裡低低迴蕩。

他哭得像個失去了全世界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