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血咒 第52章 曇心暗許
盛大的婚宴在絲竹管絃的悠揚旋律與賓客們觥籌交錯的喧鬨聲中達到**。殿內燈火輝煌,人影幢幢,珍饈美饌的香氣與醇厚的酒香交織彌漫,處處洋溢著極致的喜慶與奢華。
永昭端坐於上首觀禮席,周身卻彷彿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光暈,與這滿堂灼熱的人間煙火氣格格不入。
她安靜地用著麵前幾樣清淡的菜肴,偶爾端起玉盞淺啜一口溫熱的清茶,目光平靜地掠過眼前喧鬨的場景,看著那些或真心或假意、滿麵紅光的賓客,看著意氣風發、周旋其間的大皇兄……
然而,這一切的熱鬨與繁華,如同隔著一層透明的琉璃,她能看見,能聽見,卻感覺那沸騰的聲浪與喜悅,絲毫無法滲透進她沉寂的心湖。
那份置身事外的孤寂感,非但沒有被驅散,反而在這極致的喧囂對比下,變得愈發清晰。
她就像一株生長在幽暗角落的曇花,偶然被移到了燈火通明的宴席之上,周圍越是熱鬨,越襯出她自身的清冷與疏離。
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窒息,彷彿這滿室的空氣都帶著令人不適的黏膩與嘈雜。
她輕輕放下玉箸,對身旁的素蘅低語:“本宮有些悶,出去透透氣。”
素蘅會意,立刻起身,與杜若一同悄然隨侍永昭離席。
她們穿過喧鬨的殿宇,沿著蜿蜒的迴廊,走向王府深處相對僻靜的後花園。越往裡走,宴席的喧囂便漸漸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夜晚花園特有的寧靜。
花園深處,一池碧水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銀光。池邊有一座精巧的六角涼亭,飛簷翹角,掩映在幾株高大茂盛的曇花樹之下。月光如水銀瀉地,輕柔地籠罩著涼亭,也灑在亭中那個憑欄而立的素白身影上。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自小徑由遠及近傳來。那腳步聲不疾不徐,帶著軍人特有的力度,踏在青石板上,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永昭聞聲,緩緩回過頭。
隻見涼亭外不遠處,長孫燼鴻正駐足而立。他今日未著戎裝,換了一身玄色暗紋的常服,幾乎與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箭矢,穿越夜色,瞬間便鎖定了涼亭中那個彷彿月下仙子的身影。
就在永昭回眸望來的那一刹那,長孫燼鴻原本平穩的步伐,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她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她纖細而優美的輪廓。那身月華錦在夜色中彷彿暈著一層朦朧而聖潔的光暈,讓她看起來不像凡塵中人。這份在靜謐夜色中猝然綻放的清豔,如同暗夜裡最名貴的曇花悄然吐露芳華,讓見慣了沙場生死的他,呼吸也在那一瞬間為之凝滯!
他迅速斂去眼中一閃而過的波瀾,恢複了一貫的沉穩如山,抱拳行禮,聲音比平日多了一絲柔和:“參見公主殿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略顯單薄孤寂的身影上,語氣帶著一絲關切,“公主……可是覺得宴席喧鬨,故而在此靜處?”
永昭微微頷首,月光在她長睫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嗯。裡麵……太過熱鬨,出來透透氣。”她的聲音輕柔,如同夜風拂過水麵:“將軍……也出來了?”
長孫燼鴻走近幾步,在亭外台階下停下:“是。微臣……素不喜應酬,杯中物亦淺嘗輒止,出來醒醒神。”
他沉默片刻,目光掠過亭邊那幾株曇花樹,忽然將話題引向深處:“公主今日……從蕭府送嫁,至大皇子府禮成,全程觀禮,親眼見證這皇室盛典,人間大喜……想必……心中感觸良多?”
永昭微微一怔,沒有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而深入。她垂下眼簾,望著池中破碎的月影,低聲道:“嗯。很……熱鬨。儀式也很……周全、圓滿。”
她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微妙的情緒波動,彷彿在回憶那些觸動她的畫麵,“看到蕭姐姐拜彆父母時,蕭夫人落淚不捨……看到他們……夫妻對拜,彼此鄭重承諾的那一刻……心中……確實有些說不清的……感觸。”
長孫燼鴻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側臉上,月光為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邊。他沉默了一下,聲音愈發低沉,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試探,輕輕叩問著她的心扉:“公主……可是在旁觀這人間圓滿之時,心中……生出了幾分羨慕?”
永昭猛地抬眸看向他!被他如此直接地道破心事,她的臉頰瞬間不受控製地泛起一層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心跳驟然加速,如同擂鼓。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承認這份深藏心底的脆弱渴望?還是用慣常的疏離將其掩飾過去?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彷彿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將問題輕輕拋了回去:“將軍……你呢?今日觀此盛禮,見證大皇兄成家立業,心中……可有所感?”
長孫燼鴻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她,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他緩緩道:“微臣……看到的,首先是責任與擔當。大皇子成家開府,意味著他正式步入朝堂,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一言一行,關乎國本。”
他話鋒一轉,目光投向遠處傳來隱約喧鬨的宴席方向:“然……微臣心中所願,所嚮往的,卻並非這廟堂之高,王權之重,亦非這般極致的繁華與喧囂。”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永昭身上,那眼神中褪去了平日的冷峻與鋒芒,流露出一種罕見的認真與深沉的溫柔:
“微臣的父母……老忠勇侯與裴驚鴻將軍,他們並肩馳騁沙場,生死相托,禍福與共。縱使……母親早逝,天人永隔,但父親心中那份情義,堅如磐石,未曾有片刻移轉。末將此生所願,便是能如他們那般,尋得一人,心意相通,白首不相離,無論順境逆境,生死皆不負。”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如同誓言般的堅定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永昭的心上:
“一生一世,一雙人,足矣。微臣隻願……能傾儘所有,護那人一世平安喜樂,歲月靜好。縱使……需要遠離這京城的繁華喧囂,縱使……終有一日馬革裹屍,埋骨於邊關黃沙,隻要心中所念之人安好,微臣……亦此生無憾。”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最亮的星辰,帶著滾燙的溫度,毫不避諱地望進永昭清澈的眼眸中,那其中蘊含的深意,已然呼之慾出!
永昭的心跳驟然失控,如同脫韁的野馬!臉頰滾燙得如同火燒,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那枚貼身的銀曇花,冰涼的銀質幾乎要被她的體溫焐熱。他這番話,看似在陳述自己的誌向,實則……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對她做出最鄭重的承諾!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直地迎上長孫燼鴻那雙清晰映著她身影的眼眸,聲音雖輕,卻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問道:
“將軍……可還記得,當日在沙盤之前,你曾對父皇言道……願以沙盤為聘,求娶於我。彼時之諾,出於時局,或有權宜。但……但今日,燼鴻……”她第一次,鼓起莫大的勇氣,喚出了他的名字,聲音帶著微顫,“此諾……如今,在你心中,可還……作數?”
“燼鴻”二字出口的瞬間,長孫燼鴻偉岸的身軀猛地一震!眼中瞬間迸發出如同烈日般熾熱的璀璨光芒!所有的克製、所有的沉穩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上前一步,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目光如炬,緊緊鎖住永昭那雙帶著緊張與期待的眼眸,聲音斬釘截鐵,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涼亭內外:
“作數!此諾,天地為證,日月可鑒!燼鴻之心,自始至終,從未有半分更改!此生此世,唯願娶永昭為妻!若有半字虛言,猶如此亭階石!”
他話音未落,竟猛地抬手,一拳重重砸在身旁涼亭的石柱之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石屑微濺,他的手背瞬間泛紅!這一拳,蘊含著他所有的情感與決心!
這突如其來的熾熱告白與剛烈舉動,如同驚雷,炸響在永昭的耳邊和心間!
她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熾熱情感與鋼鐵般堅定的承諾,看著他手背上因用力而泛起的紅痕,心中洶湧澎湃!
然而,就在這情感迸發的震撼時刻,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猛地從花園入口處傳來,無情地打破了這旖旎而珍貴的靜謐!
“長孫將軍!長孫將軍!您在哪兒?兵部急報!西北邊關八百裡加急軍情!尚書大人請您速去前廳商議!”
一名王府侍衛氣喘籲籲地跑來,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長孫燼鴻眉頭瞬間緊鎖,眼中熾熱的情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軍人麵對緊急軍情時特有的清明與冷峻!但那看向永昭的目光深處,那抹剛剛燃起的熾熱火焰,卻並未熄滅,反而沉澱為一種更加深沉的光芒。
他深深看了永昭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千言萬語——不捨、歉意、叮囑,以及那重於泰山的承諾!
他沉聲道,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果斷:“公主!軍務緊急,烽火燃眉,微臣告退!此心此諾,天地可表!微臣必親向陛下求娶!公主……萬望珍重!”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猛然轉身,玄色的衣袂在夜色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大步流星地隨侍衛離去,背影迅速消失在花園濃鬱的夜色之中。
永昭獨自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無法回神。
晚風吹拂著她的裙擺和發絲,帶來一絲涼意,但她緊握在掌心的那枚銀曇花,卻彷彿因為他滾燙的誓言而變得灼熱起來,那溫度,一直熨帖到了心底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