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寄 第212章 蒙學
這邊石生和柳月娘剛達成共識,沉浸在為家族未來規劃的沉重又隱隱激動的情緒中,就聽見房門口傳來一聲帶著睡意的哈欠。
兩人轉頭,隻見安盈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了出來,頭發還有些蓬亂。她顯然還沒完全清醒,含糊地問道:“爹,娘,你們站在這兒說啥呢?怎麼……我娘還哭了?”
她眨了眨眼,看清月娘微紅的眼眶和未乾的淚痕,睡意瞬間跑了大半,語氣立刻帶上了急切和不滿,目光直射向石生:“爹!你是不是說我娘了?娘昨夜就是高興多喝了幾口,你至於麼?難道……難道你也跟那個韓夫子一樣,開始講究那些迂腐道理了?!”
她的話讓石生懵了一下,隨即他指著自己說道:“我?我說你娘?安盈,你……你咋會這麼想你爹我?”
柳月娘見女兒誤會,連忙上前拉住安盈的手,溫聲解釋:“盈兒,彆瞎猜!娘哭不關你爹的事,是娘自己……想到一些事情。”
“等等,安盈,你剛才說……韓夫子?怎麼回事?他在學堂裡都說了些什麼?”
石生想起昨日似乎隱約聽到孩子們在院子裡提過一嘴,但當時酒意上頭沒太在意。
安盈見父母神色不似作偽,又想到平日裡爹孃的感情好的很,這才確定是自己想岔了,鬆了口氣。但聽到父親問起韓夫子,她的小臉也繃了起來,將昨日在院子裡,林一諾複述的那些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石生和月娘。
石生和柳月娘聽著,臉色都沉了下來。
石生重重哼了一聲,“這人嘴裡說的什麼混賬話!入贅咋了?楊禎和青竹多好!這韓夫子,才來幾天,就在孩子們麵前嚼這等舌根!”
柳月娘也蹙著眉,語氣帶著擔憂:“是啊,咱們青溪村的村塾,當初立起來就是為了讓村裡的孩子,不論男女,都能識幾個字,明白些道理。他這樣教孩子可不行。”
石生點頭表示認同,“先做飯吧,一會我送孩子的時候去瞧瞧。”
不一會兒,石安瀾和石安晴也睡眼惺忪地被叫了起來。吃過簡單的早食後,石生一手牽一個,朝著村中蒙館的方向走去。
走到蒙館附近,石生就看到三三兩兩的孩子往那邊走。年紀較小的男娃女娃去的是蒙學屋子,而一些年紀稍長、九歲以上的男娃娃們則走向了旁邊另一座稍新些的土木房,那是村裡條件好些後,前年特意分設出來的“經館”,請了另一位老秀才專門教授《四書》《五經》,為有意科舉的男孩們啟蒙舉業。
以往的蒙學夫子是個和藹的老童生,對娃娃們很好,也有耐心。但半個月前因其老妻重病,便回去了。這位韓夫子是經館的老秀才介紹的,才來不足十日。
石生的目光在那些走向蒙學的小女孩身上停留了片刻,心頭有些發沉。女娃娃們似乎不那麼愛湊在一起說笑了,顯得有些安靜。
村裡的女娃娃們,大多在蒙學裡識得些常用字詞,懂得基本算數後,到了**歲左右的年紀,便不會再繼續上學了。
家裡會覺得女孩家認幾個字不當睜眼瞎就已經很好了,該跟著母親學女紅、操持家務,或者照看更小的弟妹。
石生以往也覺得理所當然,甚至覺得安盈能讀完蒙學已經比很多地方的女孩強了。
可昨日聽了安盈複述韓夫子那套“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該拋頭露麵”的論調,他心裡頭第一次生出了一種強烈的不適和警惕。韓夫子的言論,讓他開始重新審視這些習以為常的事。
他也看到了林一諾,正被他爹楊禎牽著走向蒙學。楊禎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低頭對兒子囑咐著什麼。
石生看在眼裡,想到韓夫子竟在稚子麵前非議其父“棄本宗,忘祖根”,心頭那股火氣又蹭地冒了起來。
蒙館門口,站著那位穿著半舊青衫、身形瘦削、麵容刻板的韓夫子。他看見石生牽著龍鳳胎過來,目光在石安晴身上掃過,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矜持的模樣。
石生壓下心頭的不快,走上前拱了拱手:“韓夫子,早啊。送我家這兩個皮猴子來上學,勞您費心了。”
韓夫子淡淡地回了一禮,語氣疏離:“客氣了,教導蒙童,乃是在下分內之事。”
他的目光再次掠過緊緊挨著石生的石安晴,語氣平淡地補充道,“隻是這蒙館之地,雖說是啟蒙,也當有男女之防的雛形。令嬡年紀漸長,是否……”
他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石生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他依舊維持著語氣裡的和氣,打斷道:“韓夫子,咱們青溪村小門小戶,沒那麼多講究。孩子們一起上學識字,明事理,是好事。我家安晴膽子小,有她哥哥在旁邊,我也放心些。”
他話語樸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同時將“明事理”三個字稍稍加重了些。
韓夫子顯然沒料到對方會直接駁他的話,臉色微微一僵,隨即扯出一絲略顯僵硬的笑意:“既然石兄弟如此說,那便依村中舊例吧。”
但他眼神裡那點不以為然,卻沒能完全掩飾住。
石生不再多言,蹲下身,摸了摸兒子和女兒的頭,聲音洪亮:“好好聽夫子講課,不許調皮!安瀾,照顧好妹妹。”
他特意叮囑兒子,目光卻掃過韓夫子。
“知道啦,爹!”
石安瀾大聲應道,石安晴也乖巧地點點頭。
看著兩個孩子走進蒙館,石生直起身,又對韓夫子拱了拱手,沒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大步離開。得儘快找茂叔他們好好說道說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