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寄 第222章 結案
那兩名男子見狀,臉上慌亂更甚。其中那個叫得最凶的眼珠一轉,趕緊攔住要去報官的人,語氣忽然“軟化”下來,帶著幾分“息事寧人”的腔調說道:“諸位!諸位鄉鄰且慢!報官……報官就算了吧!官爺們日理萬機,這等小事何必勞煩?”
他話鋒一轉,又指向石生,“就算……就算和醫館沒關係,可這男人抱著孩子一路狂奔,跑得那麼快,誰知道是不是顛簸之下,反而加速了毒液流轉?這事兒,他怎麼也脫不了乾係!”
他一邊說,一邊給癱軟在地的女人使眼色。
原本痛哭的女人抬頭看到後,抹了把眼淚,渾身顫抖著,但還是咬著牙繼續哭訴道:“我的娃啊!你死得好慘啊!就算不是他下的毒,也是他害了你啊!”
男人趁機說道:“我看這樣,大家各退一步。這位兄弟,我看你也是無心之失,但這孩子終究是在你懷裡出的事。你多少賠這可憐婦人一些銀錢,讓她好好安葬孩子,這事兒就算私了了,如何?也免得大家鬨到公堂上,對誰都不好看。”
“你放屁!”
石生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他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我救人倒救出罪過來了?!你們……”
醫館外的圍觀者越聚越多,人聲鼎沸,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
就在這時,一個提著菜籃、好奇張望的大娘費力地擠了進來,她一眼就看到了抱著孩子、癱坐在地哭嚎的女人,驚訝地喊道:“秀雲?你們在這做什麼?三花這是怎麼了?”
她口中的“三花”顯然是指那女童。
旁邊有看熱鬨的嘴快,回道:“孩子死了!被毒蛇咬了!”
“死了?被蛇咬了?”
大娘一愣,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她連忙上前幾步,湊近看了看秀雲懷裡孩子青白的臉色,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是不是今早你伯兄家的金寶在村口抓到的那條綠油油的蛇?我就說那蛇顏色豔,肯定有毒,不能玩!你們怎麼……”
就在大娘開口的瞬間,原本還在煽風點火的兩名男子,臉色瞬變!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事情徹底敗露,再也無法遮掩。便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大娘吸引,就想往人縫裡鑽,企圖溜走!
但他們快,邙崢更快!
眾人隻覺身旁青影一閃,邙崢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擋在了醫館門口,雙手看似隨意地向前一探,分彆搭在了兩人的肩頭。
那兩人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肩頭傳來,悶哼一聲,便被硬生生按回了原地,動彈不得!
“想走?”
邙崢淡淡開口,將兩人推倒在秀雲邊上,伸手從袍袖中抽出一根柔韌的青黑色藤條。在空中靈巧地一捲一繞,眨眼間便將這兩名男子捆了個結結實實。
那大娘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被捆住的其中一人,更是驚訝地指著他叫道:“雷勇?!怎麼回事?你們叔嫂這是……這是來帶孩子看郎中的?”
她話說到一半,自己先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懷疑,“不可能呀!就你娘那樣,整天喊著‘賠錢貨’、恨不得把三花溺死在尿桶裡的,她會捨得花錢讓你們專門跑來城裡看郎中?”
“叔嫂?!”
“要把孩子溺死?!”
大娘這幾句話資訊量巨大,讓醫館內外所有人都驚呆了!
石生又驚又怒,連忙問那大娘:“這位大娘,你說……他們是叔嫂?是一家人?”
“可不是嘛!”
大娘用力點頭,指著秀雲和被捆住的雷勇說道,“我們是洛陽城外雷家村的!秀雲是雷勇他兄弟的媳婦,這倆人就是叔嫂!”
她又看了一眼被捆住的另一人,“那個也是他們本家的!”
這時皂色衣袍的身影從人群外擠來,腰間銅鈴隨著快步走叮當作響,是洛陽街司的巡鋪衙役。為首者年近四十,手按腰刀上的銅環,聲線洪亮:“何事喧嘩?堵著醫館門成何體統!”
圍觀者見了官差,頓時噤聲大半。石生指了指三人:“差爺!這三人訛我救人有罪,實則他們是叔嫂一家,孩子早中了毒,現在已經死了。”
疤臉衙役名叫呂鋒,在洛陽街司當差五年。知道這案子牽扯人命後,不是街司能斷的。需由縣尉掌理,街司僅負責維持秩序、拘拿人犯。
他當即吩咐一名衙役:“速去縣衙,請縣尉大人過來!就說西街醫館出了人命訛詐案,牽扯親眷合謀,需驗屍斷理!”
那衙役領命就跑。約莫兩刻鐘後,一隊人馬過來,為首者穿青色公服,腰係銀帶,正是河南縣尉左丘彥。他身後跟著一名穿粗布衣裳、背著手拎箱的漢子,那是仵作劉全,箱裡裝著驗屍用的銀針、麻布、墨筆與麻紙。
左丘彥走到醫館台階下,看向眾人:“還請細細說說經過。”
他問話時不疾不徐,目光掃過雷勇三人時,見雷勇眼神躲閃,秀雲癱在地上,另一名本家漢子渾身發抖。
等眾人說完,左丘彥朝劉全點頭:“驗屍吧。”
不多時,劉全呈上驗屍結果,中毒時間確是辰時。
接著,左丘彥開始錄供,到秀雲錄供時,已經有些麻木,斷斷續續說出更多細節:“今早三花在院子裡玩,金寶抓著蛇嚇唬三花……
蛇咬了人就跑,三花哭著喊疼,沒多久就暈了。”
一旁的柳月娘終於忍不住衝上前幾步,她的聲音帶著無法理解的顫抖和憤怒,直直地看向秀雲:
“她……她是你的孩子啊!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能……怎能如此狠心?!”
這一聲質問,彷彿擊碎了秀雲最後強撐的麻木外殼。她猛地抬起頭,臉上早已淚痕交錯,那不再是表演出來的悲痛,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扭曲的委屈。
她看著柳月娘,又像是透過她看著所有指責她的人,聲音嘶啞地爆發出來:
“我的孩子?是啊……她是我的孩子……可我又能怎麼辦?!”
她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狀若瘋癲,“我生來就是個跛子!好不容易有人肯娶我,儘管他是個瞎子……可我肚子不爭氣啊!連生了三個,都是賠錢貨!都是丫頭片子!”
她的哭聲裡充滿了不甘和怨恨,“三花被蛇咬了……我跪下來求我婆母,求她給點錢,讓我帶三花去鎮上找大夫……可她怎麼說?她說……”
秀雲模仿著婆婆那刻薄的腔調,眼神空洞,“‘花那冤枉錢做什麼?咬了也好,趁早死了省糧食!’”
周圍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有人露出不忍的神色,更有人低聲咒罵那婆婆狠心。
秀雲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繼續哭訴,語氣從痛苦漸漸帶上了一絲被蠱惑後的詭異“希望”:
“後來……後來是小叔子,”她指向被捆的雷勇繼續說道,“他說,說不如……不如用三花最後‘掙點錢’……我本來不肯的!我再沒用,也是她娘啊!”
她嘶吼著,彷彿在向所有人證明自己並非全然心狠。
“可我婆婆……我婆婆她跟我說!”
秀雲的眼睛突然亮起一絲駭人的光,那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瘋狂,“她說,隻要弄回錢來,就給我抓藥!抓能調養身子、保證下一胎一定能生兒子的藥!”
她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正當理由”,對著柳月娘,也對著所有人重複著這句話,彷彿這樣就能洗刷掉她參與謀害親生女兒的罪孽:“能生兒子的!下一胎一定能生兒子!有了兒子……有了兒子就好了……”
邊上聽到這番話的石安盈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秀雲那因激動和絕望而扭曲的麵容,心中的憤怒漸漸被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悲哀所取代。
真相至此,已然清晰。
秀雲和雷勇等人,利用自家不被待見的被蛇咬傷的女童三花,將其帶到繁華的南市,尋找目標,利用人們的同情心,再反咬一口,進行訛詐!
“天打雷劈的玩意兒!”
“拿自家孩子的命來訛錢!畜生啊!”
圍觀的民眾群情激憤,唾罵聲不絕於耳。秀雲麵如死灰,徹底癱軟,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雷勇兩人被藤條捆住,掙紮不得,在眾人的怒視下瑟瑟發抖。
衙役們取來木枷,套在雷勇三人頸上,推著他們往縣衙方向走。秀雲走時,回頭看了一眼地上三花小小的屍體,淚水不住地往下掉,嘴裡喃喃著,“不要怪娘,不要怪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