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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落無聲 第117章 產房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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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婦產科病房的消毒水味裡,混著淡淡的泡麵香。秀蘭躺在靠裡的病床,白色被單蓋到胸口,剛做完胎心監護的腹部還微微起伏。隔壁床的產婦翻了個身,發出細碎的呻吟,她丈夫在過道裡支起的折疊床“吱呀”響了一聲,泡麵桶堆在床腳,空桶上的油星在慘白的燈光下閃著光。

建軍趴在床邊,下巴擱在秀蘭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微涼,剛輸過液的手背上還留著針孔,青紫色的血管像條細弱的河。“睡會兒吧。”秀蘭的聲音很輕,胎動在沉寂的病房裡掀起小小的波瀾,“你這兩天都沒閤眼。”

他搖搖頭,往她手心裡塞了個暖水袋。急診室的處理結束後,護士把他們安排進這間兩人病房,說“等宮口開夠指就轉產房”。這兩天過得像鐘擺,規律得讓人發慌——早上聽胎心,中午做b超,晚上測宮縮,秀蘭的陣痛時斷時續,像顆懸著的石頭,落不下來。

“對麵床的產婦疼了三天了。”秀蘭望著天花板上的吊扇,扇葉積著層灰,“她婆婆說,頭胎都這樣。”建軍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吊扇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個旋轉的問號,不知道這等待還要持續多久。

深夜的病房格外靜,隻有監護儀的“滴滴”聲在空氣中遊走。建軍摸出藏在口袋裡的導航係統測試報告,是小林下午偷偷送來的——“定位精度±48米,通過客戶驗收”。他把報告折成小方塊,塞進秀蘭的枕頭下,那裡還壓著她沒看完的《月子餐食譜》。

“等孩子生下來,咱就去買台新風扇。”他幫秀蘭掖了掖被角,想起龍輝花園的吊扇也該換了,夏天吹起來總吱呀響。秀蘭笑了笑,突然抓住他的手:“動得厲害,是不是想出來了?”

第三天清晨,秀蘭的陣痛突然密集起來。她咬著牙抓住床欄,指節泛白,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護士來檢查時,血壓計的氣囊鼓了又癟,最後說:“宮口開了三指,進產房吧。”

推床往產房走時,過道裡的折疊床已經收起,泡麵桶被收進垃圾桶,隻剩下滿地的碎屑。隔壁床的產婦還在呻吟,她丈夫紅著眼圈給她擦汗,看見秀蘭被推走,突然說:“加油!能自己生!”

產房的門關上時,建軍聽見鎖舌“哢噠”扣上的聲音。走廊的長椅冰冷堅硬,他剛坐下又彈起來,像屁股底下著了火。牆上的時鐘指向上午九點,秒針移動的聲音被拉得很長,像把鈍刀子在心裡割。

中午去食堂買飯,他端著餐盤卻沒胃口。視窗的師傅認識他,多給了勺紅燒肉:“給媳婦補補,生孩子費力氣。”肉的油香鑽進鼻孔,他卻想起秀蘭孕吐最厲害的時候,聞見肉味就反胃,隻能喝小米粥。

下午的陽光斜斜照進走廊,在地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建軍數著地磚上的裂紋,一條,兩條,三條……數到第二十七條時,產房的門開了道縫,護士探出頭喊:“3床家屬,產婦要喝水。”

他衝過去,看見秀蘭躺在產床上,頭發濕得像剛洗過,嘴唇乾裂起皮。“疼不疼?”他的聲音發顫,護士在旁邊說:“家屬在外等,宮口開得慢,彆打擾產婦儲存體力。”門又關上了,把他的話關在外麵,像隻沒來得及飛的鳥。

傍晚的走廊漸漸熱鬨起來,送飯的家屬提著保溫桶來來往往,嬰兒的哭聲從育嬰室飄過來,脆生生的,像串銀鈴。建軍靠在牆上,看著彆人抱著繈褓裡的孩子笑,心裡的焦慮像潮水般漲起來,漫過胸口,悶得他喘不過氣。

深夜十一點,產房的燈還亮著。值班醫生路過時,建軍攔住他:“醫生,我媳婦怎麼樣了?”醫生翻了翻手裡的病曆:“宮口開得慢,彆急,生孩子急不來。”他拍了拍建軍的肩,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嗆得人鼻子發酸。

淩晨四點,走廊裡的聲控燈滅了又亮。建軍正對著產房的門發呆,門突然開了,護士拿著張同意書出來:“3床家屬,產婦宮口開得慢,考慮剖腹產嗎?再拖下去怕對胎兒不好。”

他的手抖得厲害,鋼筆在“同意剖腹產”那行字上懸著,墨水在紙頁上洇出個小小的黑點。“她想自己生……”建軍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護士歎了口氣:“我知道產婦想順,但現在情況特殊……”

話沒說完,產房裡突然傳來秀蘭的喊聲,微弱卻清晰:“建軍……”他衝過去,透過門縫看見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抓著什麼。“我能行……”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透著股倔勁,“讓我再試試……”

建軍趨機進門握住她的手,滾燙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疼。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胳膊,留下幾道彎月形的紅痕,像在給他刻下某種承諾。“好,咱不剖,等你。”他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她手背上,和她的汗混在一起。

護士在旁邊說:“最多再等兩小時,不行就得剖。”建軍沒說話,隻是握緊了秀蘭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卻攥得很緊,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走廊的時鐘指向五點,天邊泛起魚肚白。建軍靠在牆上,胳膊上的紅痕火辣辣地疼,卻讓他覺得踏實——至少這疼痛是真實的,證明秀蘭還在堅持,還在和他一起等。

保潔阿姨推著拖把車過來,看見他就歎氣:“我兒媳婦生的時候也這樣,疼了兩天兩夜,最後還是順了。”

建軍想起剛認識秀蘭時,她在夜市擺地攤賣襪子,冷得縮著脖子,卻笑著說“以後要在深圳紮根”。那時的他們,大概沒想過會在這樣一個淩晨,在產房內外,共同對抗一場漫長的考驗。

產房裡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時,天已經亮了。建軍猛地站起來,腿麻得差點摔倒。護士抱著個紅布包出來,臉上帶著笑:“恭喜,女兒,六斤八兩。”

他湊過去,看見個皺巴巴的小臉,眼睛還沒睜開,哭聲卻響亮得像台小發電機。“秀蘭呢?”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護士說:“產婦累壞了,馬上推出來。”

秀蘭被推出來時,臉色蒼白得像張紙,卻對著他笑了笑。建軍俯下身,在她耳邊說:“你真厲害。”她的手還在抖,卻輕輕碰了碰他胳膊上的紅痕,那裡已經變成了淡淡的粉色,像朵剛開的花。

走廊裡的陽光越來越亮,照亮了滿地的碎影。建軍看著繈褓裡的女兒,又看看病床上的秀蘭,突然覺得這漫漫長夜所有的煎熬,都值了。那些等待的焦慮,那些未知的恐懼,在新生的啼哭裡,都化作了柔軟的光,包裹著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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