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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落無聲 第15章 月夜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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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窯洞內的煤油燈芯忽地爆開一朵燈花,在牆壁上映出李建軍微微顫抖的影子。他盯著地圖上被紅筆反複描摹的

“深圳”

二字,指腹早已將紙麵摩挲得發毛。父親的咳嗽聲從裡屋傳來,一聲接一聲,像鈍刀在割他的心。

“又在看那地圖?”

父親李的聲音突然從黑暗中響起,驚得建軍手一抖,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歪斜的線。老人不知何時披著棉襖坐在門檻上,旱煙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深圳離這兒兩千多裡,你當真要去?”

窯洞外的風裹著雪粒子拍打著窗欞,建軍喉結滾動了兩下。三天前趙叔帶來的招工訊息,此刻仍在耳邊炸響。五塊錢一天的工錢,高聳入雲的國貿大廈,還有那句

“時間就是金錢”

的口號,像熊熊烈火灼燒著他的心。可當他看見母親鬢角新添的白發,父親布滿裂口的手掌,火焰又變成了冰塊。

他摸到貼身口袋裡的布包,裡麵整整齊齊疊著在省城打工半年攢下的錢。除了給家裡補貼、給弟妹買文具,這剩下的錢,本是為了應急,如今卻成了他奔赴深圳的底氣。想起弟弟妹妹每天天不亮就著煤油燈背書,走十幾裡山路去學校,他攥緊了拳頭。

“爹,我想試試。”

建軍聲音發澀,“在省城乾三年,也攢不夠蓋新房的錢。深圳機會多……”

“機會?”

李老實猛地磕了磕煙袋鍋,火星迸濺在青石板上,“當年你王叔去東北挖煤,說掙大錢,結果呢?被埋在礦洞裡,連全屍都沒找著!”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泛起血絲,“你娘就你這麼個兒子,萬一……”

裡屋傳來窸窣響動,母親披著單薄的衣裳出現在門口。她的目光掠過桌上的地圖,落在建軍緊攥的拳頭上,嘴唇動了動,卻隻是歎了口氣,轉身往灶台添了把柴。火苗竄起來,照亮她眼角未乾的淚痕。

建軍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家裡斷了糧,母親偷偷把僅有的半碗麵糊糊推到他麵前,自己啃著硬得硌牙的菜團子。還有去年冬天,他去省城打工,母親連夜走了二十裡山路去借車費,腳底磨出的血泡把新納的鞋底都染紅了。

母親望著牆上掛著的全家福,照片裡一家人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裳,卻笑得燦爛。“還記得你八歲那年,發高燒說胡話,你爹背著你走了十幾裡山路,在縣醫院門口守了整整一夜。”

她聲音發顫,“這些年,咱們家是窮,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再難的日子也能熬過去。你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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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急什麼呢?”

“要不……

再等等?”

母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隔壁村二妮她爹在縣城有關係,說能給你找個倉庫保管的活,雖說錢少些,好歹安穩。”

“安穩?”

建軍猛地站起來,撞得木桌發出吱呀聲響,“娘,您看看咱家的窯洞!牆縫裡塞的報紙都被雨水泡爛了,妹妹連件像樣的棉襖都沒有!王老虎家兒子初中沒讀完,靠著倒賣木材就蓋起了二層樓,這就是安穩?弟弟妹妹的學費,以後又怎麼辦?”

父親突然抄起煙袋杆砸在地上,悶響在寂靜的窯洞裡炸開:“住口!人比人氣死人!咱們李家祖祖輩輩都是本分莊稼人……”

“可我不想一輩子當莊稼人!”

建軍的吼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他看著父親驟然蒼老的麵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重話,語氣軟下來,“爹,我知道您和娘不容易。但深圳真的不一樣,那裡有電子廠,有技術工,我跟著王工學了兩年電工,說不定能……”

“電工?”

父親冷笑一聲,“在這兒給人修個燈泡都嫌你掙得多,到了大城市,誰會正眼看你?”

老人顫巍巍地站起來,月光勾勒出他佝僂的脊梁,“你以為五塊錢一天是白拿的?那是拿命換!”

母親突然撲過來,冰涼的手死死攥住建軍的胳膊:“聽你爹的話,成嗎?娘不要樓房,不要錢,隻要你平平安安……”

她的聲音哽咽得說不下去,淚水滴在建軍手背上,燙得他眼眶發酸。

建軍慢慢蹲下身,把臉埋進手掌。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小時候趴在父親肩頭看星星,母親納鞋底時哼的陝北民歌,還有每次離家去省城,父母站在村口目送他的身影,直到變成兩個模糊的黑點。他怎麼能忘記這些?可如果不出去闖,弟弟和妹妹的學費、父母的藥錢,又該從哪裡來?

“爹,娘。”

他抬起頭,眼裡閃著堅定的光,“我知道風險大,但我不能一輩子守著這幾畝薄田。給我三年時間,要是混不出個樣子,我就回來,老老實實種地。”

父親背過身去,許久才悶聲說:“你想走,攔不住。但記住,路是自己選的,摔了跟頭彆喊疼。”

老人從牆上摘下珍藏的老煙袋,那是爺爺傳下來的物件,“帶著這個,想爹孃了就抽一口。”

母親的手還在發抖,卻轉身摸出個布包。她把布包一層層開啟,露出裡麵整整齊齊的二十張五元鈔票:“這是賣豬攢的錢,路上省著花。到了深圳,記得往家裡捎個信……”

建軍的喉嚨像被棉花堵住,說不出話。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爹孃的恩情,兒子記下了。等我蓋起樓房,一定接你們去享福!”

窯洞外,月光不知何時黯淡了,雲層遮住了星星。李建軍躺在炕上,聽著父母在隔壁屋輾轉反側的聲響,攥著老煙袋的手久久沒有鬆開。煙杆上的榆木紋理硌著掌心,卻讓他感到踏實。這一夜,他知道自己不僅做出了選擇,更扛起了沉甸甸的責任。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李建軍站在窯洞門口,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黃土塬。父親蹲在牆角默默抽著煙,母親倚著門框,欲言又止。風卷著細雪掠過他的衣角,帶著熟悉的黃土氣息。他還未真正啟程,但心中的方向,已然清晰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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