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79章 三娃的喜糖
三娃電子配件行的卷閘門剛拉開一半，就聽見裡麵傳來算盤珠子亂撞的聲響。秀蘭站在巷口，看見三娃女朋友正趴在櫃台上翻賬本，粗布圍裙上沾著焊錫渣，手裡的鉛筆在紙上劃得亂七八糟，像在畫抽象畫。
“秀蘭！”
三娃從裡屋鑽出來，手裡拎著個鐵皮糖盒，紅色的
“喜”
字被蹭掉了角。他把糖往秀蘭懷裡塞，指甲縫裡還嵌著電路板的銅屑：“剛訂婚，我女朋友說，秀蘭愛吃水果糖，特意給你留的。”
糖盒裡的橘子硬糖滾出來，落在她的帆布包上，像些圓滾滾的小太陽。
秀蘭的手指剛碰到賬本，就看見
“進貨
500
元”
的旁邊寫著
“賣了
300
元，賺了
800
元”。她忍不住笑出聲，從帆布包裡掏出算盤，劈裡啪啦的聲響裡，筆尖在
“利潤
=
收入
-
成本”
的公式上劃了道線：“你看，賣
300
元減去本錢
500
元，其實是虧了
200
元，得記在借方。”
三娃女朋友的臉騰地紅了，粗布手套往圍裙上蹭了蹭：“我說怎麼越算越糊塗，”
她突然拍著櫃台喊，“妹子這會計水平，那些麵試的公司真是瞎了眼！要不嫌棄，來我們這兒管賬，月薪比擺攤強。”
配件行的牆上，工商所剛送的
“誠信經營”
錦旗在風裡飄，金線繡的字晃得人眼暈。
秀蘭的指尖在
“誠信經營”
四個字上頓了頓。陽光透過玻璃櫃台，照在散落的電阻電容上，像撒了把碎銀子。“我打算找個銷售的活兒，”
她把算盤放進帆布包，聲音比平時亮，“學學怎麼跑業務，總不能一輩子守著賬本。”
三娃正往電路板上焊元件，焊錫絲燙出的煙圈裡，他頭也不抬地說：“跑業務累，但能學本事，比坐辦公室實在。”
三娃女朋友突然從褲兜裡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麵是串電話號碼：“我哥在製衣廠當主管，廠裡缺個跑銷售的，我幫你問問。”
她的指甲在
“製衣廠”
三個字上劃著，“聽說賣得好有提成，比死工資強。”
秀蘭把號碼往會計課本裡夾，紙頁上的
“複式記賬”
突然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配件行的吊扇轉得慢悠悠，吹起地上的焊錫渣。三娃女朋友非要留他們吃飯，鐵鍋在煤爐上燒得通紅，炒出的雞蛋帶著股煤煙味。秀蘭看著三娃給女朋友夾菜時，筷子避開她不愛吃的蔥花香菜，突然想起昨晚建軍給自己剝橘子，把橘絡撕得乾乾淨淨
——
原來日子不管過成啥樣，藏在細節裡的暖都是一樣的。
回出租屋的路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秀蘭的帆布包裡，水果糖的甜香混著電路板的金屬味，像種奇特的調和劑。路過夜市時，看見有人在賣鄧麗君的磁帶，她突然停下腳步，想起半導體裡那句
“沒有一帆風順的船”，現在才品出滋味。
黃貝嶺的出租屋亮燈時，建軍正給半導體換電池。橘子糖的碎屑掉在喇叭上，他吹了口氣，鄧麗君的《海韻》突然流淌出來，帶著點砂糖的甜意。秀蘭把三娃給的喜糖倒在鐵皮盒裡，糖紙在燈光下泛著珠光，像她擺攤時最愛用的包裝紙。
“三娃說，”
建軍的手指在可變電容上轉著，“他女朋友第一次擺攤賣菜，被城管追得丟了三輪車，哭了整整一夜。”
半導體的雜音突然變大，像海浪拍打著礁石。秀蘭把橘子糖塞進嘴裡，甜味在舌尖炸開時，她突然笑了：“我第一次進貨，被人騙了兩箱次品襪子，蹲在倉庫哭到天亮。”
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秀蘭的會計課本上。她翻到
“成本覈算”
那章，突然發現夾著張舊照片
——
是百貨店剛開業時拍的，她站在
“秀蘭百貨”
的招牌下，手裡舉著第一筆盈利的
320
元，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其實摔過的跤都有用，”
她的指尖在照片邊緣劃著，“至少現在知道，進貨要驗貨，算賬要仔細，跑業務也得先摸清門道。”
建軍把半導體往她麵前推，裡麵正播放著《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他從床底拖出個木箱，裡麵是他攢的銷售技巧剪報，邊角都用膠水粘過：“你看這個‘客戶需求分析’，跟你擺攤時觀察顧客喜好是一回事。”
秀蘭的手指拂過
“真誠比話術重要”
的字樣，突然想起三娃配件行的
“誠信經營”
錦旗，原來不管做啥，根子裡的道理都相通。
樓梯間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張大爺背著麻袋往上爬，嘴裡唸叨著
“好東西彆扔”。秀蘭突然想起那些被她淘汰的襪子賬本，要是留著，說不定能給三娃女朋友當教材。她把橘子糖的糖紙鋪平，上麵印著
“萬事如意”
的字樣，剛好能當書簽夾進剪報本裡。
夜深了，半導體的歌聲漸漸低下去。秀蘭靠在建軍肩上，聽著他講廠裡的銷售冠軍
——
那人以前是修自行車的，憑著
“修不好不要錢”
的實在勁兒，把電子元件賣給了十幾家工廠。“其實每個人都在跑業務，”
她突然說，“你賣技術，我賣東西，本質上都是把自己的本事推銷出去。”
建軍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畫著電路圖，電容電阻都變成了糖塊的形狀。“等你做成第一單，”
他的聲音在半導體的雜音裡發顫，“咱就把三娃的喜糖盒裝滿，算是慶祝。”
秀蘭的指甲在
“誠信經營”
四個字的剪報上劃著，突然覺得那些麵試失敗的經曆，都成了墊腳石，讓她看清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清晨的陽光爬上剪報本，照亮了秀蘭新寫的計劃：“1.
聯係製衣廠；2.
整理擺攤客戶名單；3.
學看麵料樣品”。她把三娃給的電話號碼抄在最上麵，筆尖劃過紙麵時，像在簽署一份無聲的契約。建軍正在樓下擦自行車，車筐裡放著兩個熱包子。
“今天去製衣廠問問，”
秀蘭跳上車後座，帆布包裡的水果糖盒發出細碎的響，“不管成不成，也算邁出第一步。”
風掀起她的襯衫下擺，露出裡麵彆著的小本子，第一頁寫著
“真誠、耐心、不怕摔”，是她總結的銷售三字經。
路過三娃配件行時，卷閘門已經升起來了，“誠信經營”
的錦旗在晨光裡閃著光。三娃女朋友正趴在櫃台上算賬，手裡的算盤打得有模有樣，遠遠看見他們，揮著賬本喊：“秀蘭姐，我算對了！”
秀蘭突然笑了，原來每個人都在笨拙地成長，像她第一次拿起算盤時那樣，磕磕絆絆，卻步步紮實。
自行車在柏油路上碾出輕快的節奏，秀蘭的糖紙書簽在剪報本裡輕輕晃動。她知道，未來的路或許還會摔跤，就像三娃女朋友丟過三輪車，她虧過襪子錢，但隻要揣著這份實在勁兒，像守護
“誠信經營”
的錦旗那樣守住本心，再難的坎，也能笑著邁過去。畢竟，生活給的喜糖，從來都藏在摔過的跤裡，甜得格外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