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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落無聲 第124章 投訴與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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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北客戶衝進公司時,前台小姑孃的鋼筆都嚇掉了。

黑色的公文包砸在接待台上,發出悶響。穿貂皮大衣的男人扯開拉鏈,掏出台導航樣機,螢幕上的定位點正瘋狂轉圈,像個喝醉的醉漢,在“瀋海高速”和“無名小路”之間反複橫跳。

“這就是你們吹的‘進口替代’?”他把樣機往桌上一摔,塑料外殼裂開道縫,露出裡麵歪歪扭扭的電容——白色的外殼上印著“made

in

china”,字型粗劣得像用指甲劃上去的。

研發部的人都探出頭來,走廊裡瞬間安靜,隻有客戶的吼聲在玻璃隔斷間反彈:“我們車隊三輛車,全被這破機器導進溝裡!零下二十度,在雪地裡凍了三個小時!”

老闆的辦公室門“哢噠”開了。他手裡還捏著股市分析圖,看見客戶手裡的樣機,嘴角的笑僵了半秒,隨即換上副熱絡的臉:“王總,怎麼親自來了?快請進。”

王總甩開他的手,把裂開的樣機懟到他眼前:“你自己看!這就是你們說的‘軍工級品質’?電容都敢用國產的,當我們東北人好騙?”

張啟明和建軍被喊進辦公室時,博士正拿著計算器算什麼。看見樣機上的電容,他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說:“技術迭代難免有瑕疵嘛。”

“瑕疵?”王總冷笑,“差點出人命也是瑕疵?”他指著建軍,“上次來考察,是這位李工跟我們拍胸脯,說用的全是進口元件,精度能到50米以內!”

建軍的臉燒得慌。他想起王總考察那天,自己特意拆了台樣機給他們看,當時用的還是進口鉭電容,銀灰色的引腳閃著光。

張啟明的頭快低到胸口,手指摳著皮帶扣。老闆突然笑了,拍著王總的肩:“多大點事!補償,我們給補償!”他衝博士使個眼色,“按合同價,補償20%,怎麼樣?”

博士立刻點頭:“對,20%很合理,既體現了我們的誠意,也不影響雙方後續合作。”他在計算器上敲出個數字,“您看,這筆錢剛好能覆蓋您的拖車費和維修費。”

“補償款從研發部預算扣。”老闆的目光掃過建軍,像片冰涼的雲,“你們自己解決,誰出的問題,誰負責收尾。”

建軍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甲嵌進掌心。那批樣機是張啟明偷偷換的電容,現在卻要整個研發部背鍋——預算本就被砍了一半,再扣20%的補償款,剩下的錢連買進口電阻都不夠。

“這不公平。”他剛開口,就被老闆打斷:“彆談公平,談解決。王總是老客戶,不能得罪。”

王總揣起補償協議,臨走時瞥了眼建軍:“李工,技術人得講良心。”貂皮大衣掃過門框,留下股嗆人的香水味。

辦公室裡,張啟明突然說:“博士,你昨天推薦的那隻股,今天漲了沒?”

老闆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走,兩人湊到電腦前,討論起k線圖的走勢,彷彿剛才的投訴從未發生。

建軍走出辦公室時,走廊的聲控燈壞了,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的心情。

實驗室的門被他踹開時,小林正蹲在地上撿零件。看見建軍手裡的裂開樣機,他識趣地閉了嘴。

“把所有換過電容的樣機都找出來。”建軍把烙鐵插上電,通紅的烙鐵頭映著他的臉,“全拆了,重焊。”

操作檯很快堆起小山似的樣機。拆開外殼,裡麵的國產電容像群醜鴨子,擠在本該屬於進口元件的位置。建軍捏著鑷子,把它們一個個拔下來,錫渣濺在袖口上,燙出小小的黑洞。

小林蹲在旁邊遞零件,突然說:“李哥,我爸炒股賺了。”他的聲音帶著點興奮,“上週買的那隻,翻了一倍,讓我辭職回家當老闆。”

建軍的烙鐵燙在電容引腳上,青煙“滋”地冒起來,帶著股焦糊味。他想起早上出門時,秀蘭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把有機棉樣品布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餐桌中央,像在展示什麼寶貝。

“當老闆也不容易。”他悶悶地說,把新的進口電容焊上去,焊點圓得像顆句號。

小林撇撇嘴:“總比在這焊板子強。你看老闆和博士,每天看看盤,就比我們賺得多。”他指了指窗外,資訊中心的燈亮得刺眼,“聽說他們昨天又去買了輛新車。”

建軍沒說話。烙鐵頭的溫度慢慢降下來,他得反複加熱才能焊牢,像在跟什麼東西較勁。

秀蘭走進銀行時,玻璃門的自動感應器遲鈍了半秒。

她特意穿了件沒那麼顯懷的外套,但孕晚期留下的浮腫還沒消,手腕粗得戴不上以前的鐲子。櫃台後的櫃員瞥了她一眼,繼續對著計算器敲敲打打。

“請問,個體戶能貸款嗎?”秀蘭的聲音很輕,怕打擾到彆人。

櫃員抬起頭,目光在她肚子的位置停了停,又掃過她洗得發白的外套:“有抵押嗎?”

“抵押?”秀蘭愣了愣,“我……我想做童裝生意,有訂單意向書。”她從帆布包裡掏出王老闆的條子,邊角已經被摸得起毛。

櫃員掃了眼條子,嘴角撇了撇:“訂單不算數。要麼有房產,要麼有存款,要麼有金銀首飾抵押。”她指了指旁邊的vip視窗,“那邊的客戶,都是用房產證做抵押的。”

秀蘭下意識摸了摸手腕。空蕩蕩的,隻有道淺淺的白痕。

那隻金鐲子,是她嫁過來時母親給的陪嫁。去年建軍妹妹出嫁,婆婆哭著說“家裡窮,拿不出像樣的嫁妝”,她咬咬牙,摘下來給了小姑子。

“沒有抵押……就不能貸嗎?”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大廳裡的吊扇轉得嗡嗡響,吹得她有點冷。

“規定就是規定。”櫃員低下頭,開始整理傳票,“個體戶風險大,沒抵押誰敢貸給你?”

旁邊的阿姨湊過來,小聲說:“姑娘,彆費勁了。我上次想貸兩萬進貨,銀行要我拿退休金卡抵押,還說最多貸一年。”她歎了口氣,“現在這世道,有錢的越容易借錢,沒錢的難如上青天。”

秀蘭走出銀行時,陽光正好,照在台階上晃眼。她摸出帆布包裡的有機棉樣品,布料被手心的汗浸得發潮。

路邊的證券營業部又排起長隊,有人舉著牌子喊:“借錢炒股,日息千一!”穿西裝的男人把存摺拍在桌上,眼睛裡閃著亢奮的光。

她突然想起建軍昨晚說的,研發部預算又要被扣錢。

公交車來了,秀蘭隨著人流擠上去。車窗外,“股市開戶”的廣告牌一閃而過,紅底黃字的“暴富”兩個字,刺得她眼睛疼。

實驗室的燈亮到天黑。

建軍數了數,一共拆了二十七台樣機,手心被鑷子磨出個水泡。小林已經走了,桌上留著張紙條:“李哥,我明天不來了,爸給我買了輛貨車,去跑運輸。”

他把最後一台修好的樣機擺在桌上,螢幕上的定位點穩穩地停在“深圳科技園”,精度顯示“±45米”。

傳呼機響了,是秀蘭:“晚上回不回家吃飯?我蒸了饅頭。”

建軍捏著傳呼機,突然覺得很累。他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資訊中心的燈依舊最亮,像顆貪婪的眼睛,在夜色裡眨著。

而他的實驗室,隻有這一盞台燈亮著,照著滿桌的零件和焊錫絲,像片被遺忘的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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