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138章 舊物與新程
鐵皮餅乾盒被從床底拖出來時,積了層薄灰。
建軍蹲在地上,指尖擦過盒蓋上的鏽跡
——
這是他
1993
年在羅湖合租時買的,當時用來裝焊錫絲和萬用表,後來成了家裡的
“百寶箱”:秀蘭的會計證、李夢的出生證明、還有一摞厚厚的暫住證,現在又多了樣寶貝
——
深戶準遷證。
“找什麼呢?”
秀蘭端著水杯走過,看見他翻得滿地板都是紙,“是不是遷戶要的材料?”
“嗯,要學曆證明。”
建軍從一堆舊書裡抽出個紅色本子,封麵磨得發亮,“夜校的畢業證,1993
年拿的。”
翻開畢業證,裡麵貼著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建軍黑瘦,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眼神卻亮得像星星
——
那是他邊在電子廠焊板子,邊去夜校上課的日子。每天下班後,啃兩個饅頭就往學校跑,晚上十點再摸黑回出租屋,桌上還攤著沒看完的《電子電路基礎》。
“當時你總說,等拿到畢業證就能漲工資。”
秀蘭湊過來看,指尖輕輕碰了碰照片,“結果原公司老闆說‘畢業證不值錢’,還是沒給你漲。”
建軍笑了,把畢業證和準遷證放在一起。紅色的畢業證封麵,紅色的準遷證字型,在陽光下疊出溫暖的弧度。“那時候苦,卻覺得有奔頭。”
他想起
1993
年冬天,夜校教室沒暖氣,他凍得握不住筆,卻還是堅持記筆記,“現在好了,畢業證派上用場,還能辦深戶,所有苦都值了。”
秀蘭從衣櫃裡翻出個藍布包,邊角磨得發毛,上麵還留著塊淺卡其色的布痕
——
是當年裝有機棉樣品布時蹭的。“你看這個。”
她開啟布包,裡麵整整齊齊碼著李夢的琴譜,《小星星》《兩隻老虎》的樂譜上,畫著女兒歪歪扭扭的音符標記,“以前用它裝樣品布、訂單意向書,總想著開工作室賺大錢;現在裝夢夢的琴譜,倒覺得比賺大錢還踏實。”
布包的夾層裡,還藏著張皺巴巴的訂單意向書
——
是王老闆當年給的
500
套童裝訂單,上麵
“30%
預付款”
的字跡還清晰。秀蘭摸著那行字,笑了:“當時還為這個跟你吵架,現在想想,沒做成也好,要是真摻了假布,心裡一輩子不安。”
建軍把意向書和畢業證、準遷證擺在一起。三樣物件,像三個不同的人生階段:一張寫滿對暴富的渴望,一張藏著咬牙堅持的努力,一張載著苦儘甘來的安穩。“都是好回憶。”
他把東西小心收進餅乾盒,“以後留給夢夢看,讓她知道爸媽在深圳是怎麼熬過來的。”
週一去公司,研發部多了幾張年輕的麵孔。
周老把個戴眼鏡的小夥子領到建軍麵前:“李工,這是新來的大學生,叫陳陽,學的是衛星導航專業,以後跟你學技術。”
他拍了拍兩人的肩,“把你的真本事好好教給他,咱的‘中國芯’,得代代傳下去。”
陳陽握著建軍的手,眼睛亮得像當年的他:“李工,我早就聽說您解決了車載模組的抗乾擾難題,以後您多指點!”
建軍把他帶到實驗室,從抽屜裡拿出那份
±45
米的測試報告
——
紙頁邊緣已經捲毛,卻被他儲存得格外好。“這是我在原公司做的報告。”
他指著上麵的波形圖,“當時為了測這個精度,熬了三十個通宵,結果老闆把報告當廢紙,還讓我們用劣質電容湊數,最後樣機出了大問題。”
陳陽湊過去看,鉛筆在本子上飛快記錄:“李工,您是說,技術不能摻假?”
“不僅不能摻假,更不能為了錢丟了良心。”
建軍拿起塊進口鉭電容,又拿出塊國產劣質電容,“你看,這兩種電容外觀像,但溫漂差五倍,在山區用三個月就會失靈。客戶信任我們,我們就得給人家靠譜的東西,不然就是砸自己的招牌,砸‘中國造’的招牌。”
陳陽把
“技術不摻假”
五個字寫在筆記本扉頁,用力畫了個圈:“李工,我記住了!以後不管做什麼專案,都以您為榜樣。”
下午,新一批車載定位模組樣品送來了。建軍帶著陳陽做測試,示波器的綠色波形慢慢穩定在
±34
米,比要求的
±50
米整整高出
16
米。“成了!”
陳陽激動地喊,差點碰倒旁邊的萬用表。
建軍拿起筆,在測試報告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頁的瞬間,他突然想起在原公司的日子
——
當時簽的報告,要麼是被老闆改得麵目全非的
“合格證明”,要麼是應付客戶的
“虛假資料”,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每一個字都透著踏實。
“這是你在國企的第一份完整成果。”
周老剛好路過,看著報告上的簽名,笑著說,“也是咱們‘自主可控’路上的一小步。以後這樣的成果,會越來越多。”
下班時,陳陽拿著筆記本追上來:“李工,您今天講的抗乾擾原理,我還有點沒懂,明天能再跟您請教嗎?”
“當然可以。”
建軍拍了拍他的肩,“以後有問題隨時問,咱們做技術的,就得互相琢磨,才能進步。”
走出辦公樓,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建軍看著身邊朝氣蓬勃的陳陽,突然想起當年的自己
——
也是這樣,追著老師傅問東問西,對技術充滿敬畏。他知道,自己不僅在教陳陽技術,更在傳遞一種信念:做技術,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底線,才能做出真正的
“中國芯”。
回到家,秀蘭正在廚房蒸饅頭。布包放在餐桌上,李夢趴在旁邊,用彩筆在琴譜上畫星星。“今天新徒弟怎麼樣?”
秀蘭把饅頭端出來,熱氣騰騰的,“是不是跟你當年一樣,愛鑽研?”
“跟我當年一模一樣。”
建軍坐在女兒身邊,看著她畫得歪歪扭扭的星星,“我把原公司的教訓跟他說了,讓他彆為了錢丟良心。”
李夢舉起琴譜:“爸爸,我畫的星星好看嗎?明天我要彈《小星星》給叔叔聽!”
“好看!”
建軍把女兒抱起來,在她臉上親了口,“咱們夢夢不僅琴彈得好,畫也畫得好。”
夜裡,建軍把測試報告和舊的
±45
米報告放在一起,用夾子夾好,放進鐵皮餅乾盒。秀蘭湊過來看:“怎麼把舊報告也收起來了?”
“留著給陳陽看。”
建軍摸著報告上的字跡,“讓他知道,我們今天能做出
±34
米的精度,是怎麼一步步熬過來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也讓自己記住,現在的安穩,是過去的苦換的,不能忘本。”
秀蘭靠在他肩上,看著餅乾盒裡的舊物
——
夜校畢業證、布包、測試報告、準遷證,每一樣都藏著一段故事。“以前總覺得日子苦,現在看著這些,倒覺得甜了。”
她拿起布包,“明天我用這個給夢夢裝琴譜,讓她也知道,媽媽以前也有過開工作室的夢想,雖然沒實現,但現在的日子,比夢想還美。”
月光透過窗簾縫,落在餅乾盒上,鍍上一層溫柔的銀輝。建軍知道,這些舊物不是負擔,而是財富
——
它們提醒著他,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委屈,都成了現在幸福的注腳;它們也告訴著他,未來的路,要帶著這份踏實和敬畏,繼續走下去。
第二天去公司,建軍把陳陽帶到黑板前,畫出北鬥定位模組的草圖:“咱們下一步,就是把北鬥訊號和車載模組完美結合,爭取精度再提高
5
米。”
他指著
“中國芯,自主造”
幾個字,“這不僅是咱們的目標,更是所有技術人的責任。”
陳陽用力點頭,筆記本上的字跡越來越工整。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身上,也落在黑板上的草圖上,像在為這段
“技術傳承”
的新旅程,鍍上一層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