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148章 BP 機裡的房產中介
南方電子辦公樓前的空地上，銀行的紅色帳篷紮了三天了。
“李主管，您這邊看看！”
穿藍色工裝的銀行職員遞來印著
“按揭貸款”
的傳單，筆尖在
“優惠利率”
那欄劃了道橫線，“您是公司技術骨乾，貸款能享
5.8%
的優惠利率，比普通客戶低
0.5
個點，20
年下來能省好幾萬利息！”
建軍接過傳單，指尖觸到光滑的銅版紙。上麵印著一家三口在新房陽台微笑的畫麵，旁邊配著
“花明天的錢，住今天的房”
的標語，刺得人眼發慌。他想起昨天老陳說的
“月供
1800
元不算壓力”，又想起
1996
年原公司賬戶凍結時，自己三個月沒拿到工資的窘迫，心裡像被兩股力量扯著。
“我再考慮考慮。”
他把傳單塞進兜裡，快步走向研發部。剛走兩步，腰間的
bp
機就
“嘀嘀”
響了
——
是陌生號碼，留言寫著：“李主管，梅林一村
5
樓那套特價房，4700
元
\\/
平，今天訂能再送一年物業費，速回！（誠信中介）”
這已經是今天收到的第三通中介留言了。
早上剛到公司，bp
機就響過，是另一家中介：“南山新盤開盤，3900
元
\\/
平，比梅林還便宜，要不要帶您去看？”
午休時又來一條：“聽說您在看梅林的房，我這兒有套業主急售的，4500
元
\\/
平，首付隻要
10
萬！”
他掏出
bp
機，按掉螢幕上的留言，心裡卻靜不下來。實驗室裡，模組化裝置正穩定執行，生產部剛發來訊息，首批
1000
套模組已經下線，合格率
98%，比預期還高。按公司規定，專案批量生產後，他能拿到
2%
的績效獎金，算下來每月能多攢
1500
元，加上固定薪資，每月能存近
4000
元
——1800
元的月供，好像真的不算什麼。
“李主管，您看這批次的模組，抗乾擾效能比之前還好。”
小林拿著測試報告走過來，眼裡滿是興奮，“生產部說，客戶還想追加訂單，咱們的專案穩了！”
建軍接過報告，看著上麵
“±29
米”
的精度資料，心裡卻沒多少喜悅。他想起老陳說的
“技術骨乾工資還能漲”，想起銀行職員的
“優惠利率”，買房的念頭像顆種子，在心裡越紮越深。可一想到原公司突然倒閉時，自己抱著測試報告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裡發呆的場景，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
萬一這個專案黃了呢？萬一公司裁員呢？他輸不起，家裡還有秀蘭和李夢要養。
傍晚下班，建軍剛走到家屬院門口，就看見秀蘭提著菜籃回來，臉上帶著愁容。“怎麼了？”
他迎上去，接過菜籃。
“剛纔在超市買菜，王阿姨說她表姐在南山買的房，半年漲了
1000
元
\\/
平，現在轉手就能賺十幾萬。”
秀蘭的聲音帶著焦慮，“她說咱們要是再不買，以後更買不起了。還有夢夢的幼兒園老師，今天也問我，說有深戶再加上房產，能優先上公立小學，不然就算有深戶，也得排隊。”
菜籃裡的西紅柿還帶著水珠，建軍卻覺得沉甸甸的。他想起早上銀行職員的話，想起中介的留言，想起李夢趴在老陳家飄窗上羨慕的眼神，心裡的天平又開始傾斜。
晚飯時，李夢突然說：“爸爸，今天小明說他要搬新家了，他家有個大大的玩具房，還有滑梯。我什麼時候能住有鞦韆的房子呀？”
秀蘭給女兒夾了塊紅燒肉，沒說話，卻偷偷看了建軍一眼。飯桌上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默，隻有筷子碰碗的輕響。
夜裡，李夢睡著了，秀蘭從抽屜裡拿出存摺，攤在桌上。“咱們現在有
8
萬存款，”
她用指尖點著存摺上的數字，“跟我哥借
2
萬，跟張姐借
2
萬，能湊
12
萬首付。月供
1800
元，咱們每月能存
4000
元，除去月供，還能剩
2200
元，夠日常開支和夢夢的學費。”
建軍坐在旁邊，看著存摺上的數字，突然說：“要是我失業了怎麼辦？”
秀蘭的手頓住了。“不會吧？”
她的聲音有些發虛，“你現在是專案主管，專案還在批量生產，公司怎麼會裁你？”
“原公司那時候，老闆也說專案穩得很，結果還不是說黃就黃。”
建軍的聲音很低，帶著後怕，“我現在每月
8500
元，要是失業了，再找份這麼穩定的工作不容易。萬一斷了月供，銀行會收走房子的，到時候咱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秀蘭沒說話，把存摺合上，放在桌上。月光透過窗簾縫，落在存摺上，藍色的封皮在夜裡顯得格外冷清。她想起
1996
年冬天，原公司拖欠工資，她隻能去菜市場撿彆人剩下的菜葉，李夢想要塊餅乾都捨不得買的日子。那時候雖然窮，但至少還有地方住，要是現在買了房，再失業，連租宿舍的錢都可能沒有。
“而且
12
萬首付裡，有
4
萬是借的。”
秀蘭的聲音帶著猶豫，“要是咱們手裡一點應急錢都沒有，萬一誰生病，或者夢夢要上興趣班，怎麼辦？總不能再跟彆人借吧？”
建軍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他想起白天小林說
“專案穩了”，想起銀行職員的
“優惠利率”，想起中介的
“特價房”，這些都是買房的理由；可他也想起原公司的倒閉，想起手裡空空如也的應急儲備，想起李夢期待的眼神，這些又都是不能買的顧慮。
兩個人就這麼坐著，沉默了很久。窗外的月光漸漸移開，家屬院的路燈也滅了，隻有桌上的台燈還亮著，照著存摺和那張被揉得有些皺的房產宣傳單。
“要不……
再等等？”
秀蘭突然說，聲音很輕，“等你這個專案再穩定一段時間，咱們多攢點應急錢，再跟親戚借點，湊夠首付和應急錢，再買？”
建軍睜開眼睛，看著秀蘭疲憊的臉，心裡突然一陣發酸。他知道，秀蘭比誰都想住上寬敞的商品房，比誰都想讓李夢有個好的成長環境，可她更怕的是，因為買房，讓這個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家，再陷入困境。
“好，再等等。”
他握住秀蘭的手，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等咱們攢夠
15
萬，其中
5
萬當應急錢，7
萬當首付，再借
5
萬，這樣就算我失業，也能撐一陣子。”
秀蘭點點頭，眼裡的愁容漸漸散去：“嗯，這樣穩妥些。咱們不急，慢慢攢，總會買到的。”
就在這時，建軍的
bp
機又響了，螢幕上跳出中介的留言：“李主管，梅林那套特價房被人訂了！最後一套
4600
元
\\/
平的，您再不訂真沒了！”
建軍看著留言，心裡突然有些失落，卻又鬆了口氣。他按掉
bp
機，把它放在桌上：“沒了就沒了，以後還有更好的。”
秀蘭靠在他肩上，輕聲說：“是啊，以後還有更好的。咱們的日子還長，慢慢來。”
夜裡，建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白天在銀行帳篷前看到的
“花明天的錢，住今天的房”，想起超市攤主說的
“早買早賺”，想起幼兒園老師說的
“優先上學”，這些外界的聲音像潮水一樣湧過來，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謹慎了？是不是錯過了階層跨越的機會？
可一轉頭，看到秀蘭熟睡的臉，看到旁邊小床上李夢抱著玩偶的樣子，他又覺得，謹慎沒有錯。對普通家庭來說，安穩比什麼都重要，不能為了所謂的
“階層跨越”，賭上全家人的未來。
第二天早上，建軍去公司上班，銀行的帳篷還在，中介還在發傳單，隻是他心裡的焦慮少了些，多了些踏實。他走進研發部，小林拿著新的訂單合同跑過來：“李主管，客戶追加了
2000
套訂單，老闆說要給咱們團隊發獎金！”
看著訂單合同上的數字，建軍突然覺得，與其糾結於買房的
“機遇”，不如先把眼前的專案做好。隻要技術過硬，工作穩定，慢慢攢錢，總有一天能買到屬於自己的房子，不用靠
“賭”，也能給家人安穩的未來。
他拿起
bp
機，給中介回了條留言：“謝謝，暫時不考慮買房了。”
然後把
bp
機放進抽屜，拿起模組化設計的圖紙，開始專注地工作。實驗室裡的裝置還在執行，螢幕上的
±29
米精度線穩定流暢，像一條通往未來的路，雖然慢，卻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