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36章 隻有門衛保安的“送行”
2013年1月的週三傍晚，深圳的天空飄著細碎的冷雨，風裹著濕氣鑽進衣領，讓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建軍抱著一個紙箱，站在樂居公司的辦公區門口，最後看了一眼這片待了四年的地方——曾經堆滿終端樣品的研發區，如今隻剩空蕩的工位；牆上“創新驅動發展”的標語，被雨水打濕的窗戶映得有些模糊；連平時總有人排隊的茶水間，此刻也靜悄悄的，隻有飲水機還在發出微弱的嗡鳴。
紙箱裡裝著他四年的心血：用舊的初代終端樣品、寫滿商戶故事的筆記本、《物聯網終端實戰》的樣書，還有那張2010年的團隊合影。他把揹包緊緊抱在懷裡，裡麵是加密u盤和輕量化晶片圖紙，這些東西比什麼都重要。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電梯。路過研發部公共區域時，幾個還在做交接的同事抬了下頭，又迅速低下頭去——做前端的小鄭正對著電腦拷貝檔案，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彷彿沒看見他；負責測試的小紅趴在桌上填離職交接表，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格外刺耳，她的目光掃過建軍的紙箱，卻立刻移開，像是在躲避什麼；連平時總跟他打招呼的實習生小孫，也隻是縮了縮脖子，假裝在整理抽屜。
沒有人說“再見”，沒有人問“以後去哪”，甚至沒有人願意多停留一秒目光。裁員的恐慌像一層冰，凍住了所有人的善意，隻剩下各自的顧全和沉默。建軍早就預料到這樣的場景，心裡卻還是掠過一絲淡淡的悵然——畢竟是一起加班、一起解決過問題的同事，最後卻連一句簡單的告彆都沒有。
電梯門緩緩開啟，裡麵空無一人。他走進去，按下“1”樓，看著電梯數字一點點往下跳，心裡的沉重也跟著慢慢卸下。四年的時光，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裡閃過：第一次畫晶片圖紙的熬夜，第一次給商戶裝終端的緊張，第一次拿到樣書的激動，還有第一次發現張昊造假時的憤怒……這些畫麵，有溫暖，有遺憾，有堅持，也有失望，此刻都成了過去。
走出電梯，一樓大廳裡，行政部的小姑娘小劉正抱著一摞檔案往辦公室走。看到建軍，她停下腳步，抱著檔案的手緊了緊，猶豫了幾秒，才小聲說：“李工，再見……以後要是有需要幫忙的，還可以找我。”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歉意，大概是想起了之前沒完成的約談，也大概是不忍心像其他人一樣視而不見。建軍朝她笑了笑，點了點頭：“謝謝你，小劉，再見。”
這是他離開公司前，收到的唯一一句“再見”。
走出公司大門，冷雨瞬間打濕了紙箱的邊角。他抱著紙箱，快步走向園區門口——那裡有保安室的暖光，在雨夜裡顯得格外顯眼。園區的保安老王正在巡邏，看到他手裡的紙箱，立刻快步走了過來，手裡的傘下意識地往他頭頂靠了靠。
“李工？你這是……”老王的聲音帶著關切，目光落在紙箱上，看見了上麵貼著的“李建軍-個人物品”標簽，“聽說你們公司最近在裁員，你這是……不乾了？”
老王是河南人，在園區做保安三年了，跟建軍很熟。去年夏天，老王想給老家的孫子發定位，卻不知道怎麼用手機地圖，還是建軍在保安室教了他半個多小時，一步一步幫他設定好；有次商戶的終端在園區門口出了故障，建軍蹲在雨裡修了半小時，老王還特意給他端了杯熱開水；甚至連建軍的車胎被紮了，都是老王幫忙找的修車師傅。
“嗯，不乾了，換個活法。”建軍笑了笑，把紙箱往懷裡抱了抱，“總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換個活法好！”老王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足，帶著真誠的暖意，“你是好人，我知道。之前看你經常幫商戶修終端，有時候忙到晚上十點多，連飯都顧不上吃；上次我手機壞了，也是你幫我弄好的。像你這樣踏實做事的人，到哪都能有好出路！”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老家有個侄子，也是做硬體的，現在在東莞開了個小廠，要是你以後想做終端，我可以幫你問問他，說不定能幫上忙。”
雨水順著老王的帽簷往下滴，打濕了他的肩膀，可他手裡的傘卻一直穩穩地罩在建軍頭頂。建軍看著老王憨厚的笑容，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暖流，眼眶有點發熱——在公司裡，他是“待裁的舊專案負責人”，是同事們避之不及的“麻煩人”；可在園區保安眼裡，他是“幫人修手機的李工”，是“踏實做事的好人”。
原來，他的價值，從來都不是樂居的職位和薪資能定義的，那些他幫過的人，那些他做過的實事，纔是最真實的證明。
“謝謝您，王哥。”建軍的聲音有點啞，“以後要是有需要，我再跟您聯係。您也彆總熬夜巡邏，注意身體。”
“哎，好！”老王點點頭，又往他手裡塞了一包紙巾，“路上雨大，擦擦臉，彆感冒了。以後路過園區，記得來保安室坐會兒，我給你泡熱茶。”
建軍接過紙巾，緊緊攥在手裡，紙包裡的暖意透過指尖，傳到心裡。他抱著紙箱，轉身走向園區停車場。走了幾步，他回頭看了一眼——樂居公司的招牌在雨裡亮著，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吸引力；保安室的老王還站在門口，朝他揮手。
這一次，他沒有再留戀。那些虛假的繁榮，那些冷漠的同事，那些被消耗的信任，都留在了身後。他的前方，是雨裡的停車場，是家裡等著他的秀蘭和李夢，是藏在揹包裡的技術和初心，是一條還沒走卻充滿希望的路。
雨水打在臉上，有點涼，卻讓他格外清醒。他加快腳步，朝著他的車輛走去，懷裡的紙箱很沉，心裡卻無比輕鬆——離開樂居，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他要帶著自己的技術，帶著那些溫暖的回憶，去做真正有價值的事，去幫那些真正需要他的人，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