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48章 退押金的“最後一擊”
2013年8月底的深圳,秋老虎還在肆虐,城中村的巷子卻沒了往日的熱鬨。建軍的辦公室裡,風扇早就停了,牆角的零件盒蒙著一層薄灰,牆上“50家紀念牆”的卡片掉了好幾張,剩下的也歪歪扭扭,像垂著頭的人。小陳坐在桌前,反複重新整理著招聘網站,小陸則對著pcb板發呆,手裡的烙鐵涼了很久,沒人再提“批量生產”的事。
“咚咚咚”,敲門聲很輕,卻讓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建軍抬頭,看到老周站在門口——他是福田區做快餐的老闆,之前簽單時總說“你們的終端幫我省了不少盤點時間”,今天卻穿著沾著油汙的圍裙,手裡攥著一張皺巴巴的押金單,臉色比平時憔悴了不少。
“李工,能不能……把押金退我?”老周走進來,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打擾到誰,“我這店快撐不下去了,房租欠了兩個月,供應商催著結貨款,實在沒辦法了……”他把押金單遞過來,上麵“500元”的字跡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我不是不信你,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你看……”
建軍看著老周的圍裙——上麵沾著醬油漬和菜湯,是他每天炒快餐時濺上的;再看他的鞋子,鞋底磨穿了一個洞,露出裡麵的鞋墊,還是去年冬天的舊鞋。他突然想起上個月去老周店裡,老周非要留他吃午飯,端上來一大碗紅燒肉,說“李工,你幫我這麼多,我也沒什麼好謝你的”,肉香還在記憶裡,現在卻要退押金。
“能退。”建軍沒猶豫,掏出手機,點開支付寶——餘額隻剩326元,不夠。他又選擇信用卡支付,找到“掃碼支付”,手指在螢幕上頓了頓,還是對著老周的收款碼掃了500元。“你看一下,到賬了沒?”
老周看著手機上的到賬提醒,眼圈突然紅了:“謝謝李工,謝謝……等我以後好起來,肯定還找你合作!”他攥著手機,轉身快步走了,沒敢再多說一句,怕忍不住掉眼淚。
看著老周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建軍坐在椅子上,手指還停在信用卡賬單界麵——這是這個月第三次刷信用卡退押金了。第一次是王姐的鄰居,開水果店的,說“水果爛了一半,沒錢交押金了”;第二次是南山的早餐店阿姨,兒子要交學費,急著用錢;現在是老周,每一次都是“實在沒辦法了”,每一次他都咬著牙退了。
一週後,退押金的商戶變成了5家。建軍把僅剩的1萬存款全退了,還刷了8000元信用卡——那1萬是秀蘭偷偷存的“應急錢”,現在全沒了,還欠著一屁股債。
那天下午,小陳拿著一張辭呈,放在建軍桌上。“李哥,對不起,我得走了。”他的聲音帶著愧疚,“我房租明天到期,房東說再不交就把我東西扔出去,我得找份能按時發工資的工作,不能再耗著了。”
建軍看著辭呈,上麵的字跡很工整,卻透著無奈。他想起小陳跑商戶時中暑,喝了藿香正氣水繼續走;想起小陳幫王姐設計優惠券,熬到半夜;想起小陳說“李哥,我信你,這專案肯定能成”。現在,他也要走了。
“沒事,我理解。”建軍拿起辭呈,簽上名字,“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終端樣品,遞給小陳,“這個你拿著,算是咱們一起做過的紀念。”
小陳接過樣品,手指摩挲著機身,突然紅了眼:“李哥,這終端是好東西,可惜了……”他放下樣品,轉身走了,走到門口時,又回頭說了句“李哥,你多保重”,然後快步消失在巷子裡。
辦公桌上,留下一張紙條,是小陳寫的:“李哥,商戶需求表我整理好了,存在共享盤裡。終端真的能幫到他們,彆放棄。”
建軍拿起紙條,手指捏得發皺,眼淚掉在紙上,暈開了“彆放棄”三個字。他看著空蕩的辦公室,小陸的座位空了(她昨天說“家裡催著回去找工作”,也走了),老王的座位蒙著灰,隻有他自己的座位上,還放著那台初代樣品,螢幕上還停留在“掃碼入庫”的界麵。
他收拾好東西,把終端樣品放進揹包,鎖上辦公室的門——房東說“再欠租就換鎖”,他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進來。走在巷子裡,陽光曬得人發暈,他卻覺得渾身發冷,像掉進了冰窖。
回到家,建軍沒開燈,坐在玄關的地上,背靠著門,把臉埋在膝蓋裡。鞋櫃裡,秀蘭的舊帆布鞋還擺在那裡,鞋邊磨破了,她補了又補,還在穿;旁邊是他的舊拖鞋,鞋底貼了兩層創可貼,是他之前修改的。
他想起秀蘭每天站12小時,腳踝腫得穿不上鞋;想起秀蘭把金項鏈放進抽屜,說“應急用”;想起老周的紅燒肉,小陳的辭呈,小陸的降薪申請……
“創業夢”這三個字,突然像個笑話。他以為自己能靠技術幫商戶,能靠實乾做出一番事,結果呢?商戶沒幫成幾個,還讓他們因為退押金為難;員工沒留住,還讓他們跟著自己沒拿到工資;家人沒照顧好,還讓秀蘭跟著受累,連女兒的學費都差點沒保住。
他掏出手機,看著信用卡賬單上的8000元欠款,看著銀行餘額裡的326元,突然覺得心裡的弦斷了——那根支撐他走下去的“初心絃”,被現實一點點磨斷,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沒剩下。
門外傳來動靜,是秀蘭回來了。她手裡拎著菜,看到坐在地上的建軍,沒問什麼,隻是放下菜,蹲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餓了吧?我給你做了紅燒肉,快起來吃飯。”
建軍沒動,隻是把頭埋得更深,眼淚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地板上,沒敢讓秀蘭看見。他知道,秀蘭還在撐著,還在安慰他,可他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
夜色慢慢漫進玄關,沒開燈的房間裡,隻有兩人的呼吸聲。建軍坐在地上,背靠著床,像個迷路的孩子,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走。他的創業夢,在這一刻,徹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