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47章 壓垮人的“生計重擔”
2013年8月的深圳,連夜晚都透著揮不去的燥熱。淩晨一點,小區早已安靜下來,隻有便利店的招牌還亮著暖黃的光。建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攥著手機——螢幕上是銀行的還款提醒,信用卡還有5天到期,額度已經刷空了3000塊,是昨天給零件廠付的定金。他沒開燈,隻有手機螢幕的光映在臉上,照著眼底的紅血絲。
“哢嗒”,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很輕,是秀蘭回來了。建軍趕緊把手機揣進兜裡,起身想去開燈,卻被秀蘭攔住:“彆開,晃眼睛。”她的聲音帶著疲憊,比平時低了些,像是怕吵醒誰。
借著窗外的月光,建軍看到秀蘭的身影——她穿著便利店的藍色工服,領口沾著點灰塵,手裡拎著一個空的塑料袋,裡麵裝著一雙磨破的帆布鞋。她沒換鞋,隻是踮著腳往衛生間走,動作有些僵硬,像是腳疼得不敢用力。
“今天怎麼這麼晚?”建軍跟過去,想幫她拿東西,卻看到她扶著牆,慢慢蹲下來,把腳從帆布鞋裡抽出來——襪子貼在腳上,腳踝腫得像個饅頭,麵板被磨得發紅,還有幾處淡淡的淤青。
“便利店盤點,加了會兒班。”秀蘭笑著說,聲音卻沒什麼力氣。她從衛生間的櫃子裡翻出一個舊盆,接了點熱水,把腳放進去,水麵立刻泛起一層細密的泡沫——是她白天站得太久,腳汗泡透了襪子。她沒敢用力搓,隻是輕輕晃著腳,眉頭卻悄悄皺了起來,顯然是疼得厲害。
建軍站在門口,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他早就知道秀蘭在便利店做晚班兼職——每天早上8點到下午4點,在超市做促銷,下午5點趕去便利店,從6點站到10點,理貨、收銀、打掃衛生,一天站夠12小時,時薪隻有15塊。她從沒跟他說過累,隻說“同事都很照顧我,活不重”,可現在看著她腫得發亮的腳踝,那些話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我給你拿紅花油。”建軍轉身去臥室,從抽屜裡翻出一瓶快用完的紅花油——是之前他跑商戶崴了腳,秀蘭買的,一直沒捨得扔。他走回衛生間,蹲在秀蘭身邊,想幫她塗藥,手指剛碰到她的腳踝,秀蘭就疼得抽了口氣,下意識地縮了縮腳。
“疼嗎?”建軍的聲音很啞,手裡的紅花油瓶子都在抖。
“沒事,有點麻。”秀蘭趕緊搖頭,想把腳收回來,“我自己塗就行,你快去睡,明天還要上班呢。”
建軍沒放手,輕輕握住她的腳踝——麵板滾燙,淤青的地方按下去就是一個坑,半天彈不起來。他慢慢倒了點紅花油,用掌心搓熱,小心翼翼地揉在她的腳踝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麼。
“對不起。”突然,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眶慢慢紅了,“是我連累你了。要是我沒創業,你不用這麼累,不用一天站12小時,不用穿磨腳的帆布鞋……”
眼淚掉在秀蘭的腳踝上,滾燙的,嚇得秀蘭趕緊抬頭:“你彆這麼說,我不累。咱們是夫妻,本來就該一起扛。再說,我做兼職也挺好,能多賺點錢,夢夢的學費也能多存點。”她伸手擦了擦建軍的眼淚,手指粗糙,帶著理貨時磨出的繭子,“你彆往心裡去,等公司好起來,我就不做了,在家給你做飯。”
建軍沒說話,隻是用力點了點頭,把臉埋在她的膝蓋上,像個委屈的孩子。結婚這麼多年,他從沒在秀蘭麵前掉過眼淚,不管是在樂居受了委屈,還是創業遇到坎,他都強撐著說“沒事”。可現在看著秀蘭腫得穿不上拖鞋的腳,看著她工服上的灰塵,看著她明明疼得厲害卻還在安慰自己,他再也撐不住了——他的創業夢,原來是用妻子的血汗撐起來的。
那天晚上,秀蘭睡著了,建軍卻睜著眼睛到天亮。他看著身邊秀蘭的睡顏,她的眉頭還皺著,像是連做夢都在疼。他悄悄起身,把她的帆布鞋拿出來,用剪刀把磨腳的鞋邊剪軟,又在鞋底貼了兩層創可貼——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小事,卻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第二天早上,建軍去辦公室時,路過便利店,看到秀蘭已經在理貨了。她穿著那雙被他修改過的帆布鞋,站在貨架前,踮著腳往高處擺牛奶,動作還是有些僵硬,卻比昨天利索了些。他沒敢上前,隻是站在馬路對麵,看著她的身影,心裡又酸又疼,轉身快步走向科技園——他得趕緊想辦法,不能再讓秀蘭這麼累了。
到了辦公室,小陸已經到了。她坐在桌前,手裡拿著一張紙,看到建軍進來,趕緊站起來,把紙遞給他:“李工,這是我寫的申請,我想把工資降1000塊,從4000降到3000,等公司好起來再補就行。小陳也跟我說了,他也願意降薪,咱們一起扛過去。”
紙上的字跡很工整,“降薪申請”四個字寫得格外認真,下麵還簽著小陸的名字,旁邊留著小陳的空位。建軍看著那張紙,手指捏得發緊——小陸剛畢業,每個月要給老家的媽媽寄2000塊治病,3000塊的工資,除去房租和生活費,根本剩不下多少;小陳還要交房租,3000塊剛夠餬口。他們明明自己都很難,卻還想著幫公司省錢。
“不行。”建軍把紙推回去,語氣很堅定,“你們的工資不能降。該給多少就給多少,這是公司的責任,不能讓你們跟著我吃虧。”
“可是公司現在……”小陸還想說什麼,卻被建軍打斷:“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你們專心做事就行。要是連你們的工資都保障不了,我這個創始人也太不合格了。”
那天下午,建軍去銀行取了信用卡裡剩下的塊,又從自己的支付寶裡轉了3000塊,湊夠塊,給小陸和小陳發了工資——小陸4000,小陳5000,剩下的6000塊,留著付辦公室的房租和其它費用。
小陸收到工資簡訊時,愣了半天,跑過來問建軍:“李工,怎麼還是4000?我不是說降薪了嗎?”
“你剛畢業,要寄錢給媽媽治病,3000塊不夠用。”建軍笑著說,把桌上的pcb板遞給她,“好好畫,等咱們批量生產了,給你漲工資。”
小陸看著手裡的工資簡訊,眼眶突然紅了,沒再說什麼,隻是用力點了點頭,轉身回到座位上,拿起鉛筆,開始畫pcb板,比平時更認真了。
傍晚,建軍坐在辦公室裡,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手裡攥著空空的銀行卡。他不知道下個月的工資該怎麼辦,不知道房租該怎麼付,不知道零件廠的貨款該怎麼結。但他知道,他不能讓秀蘭再站12小時,不能讓小陸和小陳降薪,這些人信任他,跟著他,他不能讓他們失望。
手機響了,是秀蘭發來的訊息:“今晚我做了飯,你不用吃快餐了,有你愛吃的紅燒肉。”
建軍看著訊息,心裡暖了些,卻又更疼了。他回複“好”,然後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不管再難,家裡還有秀蘭的紅燒肉,還有她的安慰,這就夠了。
走出辦公室,巷子裡的路燈亮了,暖黃的光落在地上,像一條溫柔的路。建軍慢慢走著,心裡默默告訴自己:再撐撐,為了秀蘭,為了小陸和小陳,為了那些信任他的商戶,再撐撐。
可他自己也知道,這“撐”,已經快到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