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53章 演算法裡的“腰傷複發”
週三的太陽還沒爬過寫字樓頂,李建軍的鍵盤已經敲得發燙。螢幕上的程式碼界麵停在“遠端開門訊號傳輸”模組,右下角的除錯日誌裡,“延遲2000ms”的紅色提示像根刺,紮得他眼睛發疼。手機在桌角震個不停,是甲方督查組的王科長:“李工,昨天測的延遲還是2秒,老人眼神不好,等這麼久容易慌,下週再這樣,我們沒法跟區裡交代。”
電話掛了,建軍捏著手機的指節泛白。桌上堆著三個空咖啡罐,昨晚剩下的半盒泡麵還敞著口,湯汁已經凝固成油塊。他盯著螢幕上的訊號傳輸流程圖,想起三天前第一次測出延遲時,周總監拍著桌子說“必須壓到500ms以內”——從2秒到半秒,像座翻不過的山,壓得他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胃突然抽了一下,像是有隻手在裡麵擰,疼得他彎下腰。他這纔想起,從早上到現在,隻喝了兩杯速溶咖啡,連一口飯都沒吃。抽屜裡還有秀蘭昨天塞的餅乾,他摸了摸,已經涼透了,咬了一口,乾得咽不下去。他起身想去茶水間接熱水,剛站直,後腰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像是電流竄過,他趕緊扶住桌沿,緩了好一會兒纔敢動。
那是2010年跑商戶時落下的傷。當時為了趕在暴雨前把終端送到老周的雜貨店,他騎著電動車在巷子裡摔了一跤,腰椎磕在路沿上,躺了半個月纔好。秀蘭當時天天給他貼膏藥,說“以後彆這麼拚命”,可現在,他連好好貼張膏藥的時間都沒有。
他坐回椅子上,不敢靠椅背,隻能挺直腰板,繼續對著螢幕改程式碼。旁邊的張鵬端著泡麵路過,看見他臉色發白,遞過來一根火腿腸:“再忙也得吃點,上次架構師就是這麼熬出腰椎間盤突出的。”建軍接過火腿腸,咬了一口,沒嘗出味道,隻覺得胃裡更疼了。
“訊號延遲是不是傳輸協議的問題?”張鵬湊過來看螢幕,“之前我做智慧家居時,換過窄帶物聯網協議,延遲能降不少。”建軍眼睛一亮,趕緊在筆記本上記下來,可轉念一想,換協議要重新除錯硬體,時間根本來不及——下週四就是第二次督查,甲方要看到能落地的de,不是紙上談兵的方案。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又黑了。辦公區裡的人走了大半,隻剩下幾個工位還亮著燈,鍵盤聲稀稀拉拉的。建軍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後腰的刺痛越來越明顯,他隻能趴在桌上,把筆記本墊在胳膊下,一筆一畫地畫電路圖——紙上的訊號線彎彎曲曲,像他此刻擰成一團的心。
“叮——”手機螢幕亮了,是秀蘭發來的訊息:“給你帶了熱飯,在你們公司樓下了。”建軍一看時間,已經晚上10點,他趕緊回複“我下去接你”,起身時沒注意,後腰又疼了一下,他咬著牙,沒敢出聲。
電梯裡的鏡子映出他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襯衫下擺從褲子裡滑出來,眼底的紅血絲像蜘蛛網。他扯了扯襯衫,想把褶皺撫平,卻怎麼也扯不整齊。出了寫字樓,就看見秀蘭站在路燈下,手裡提著個保溫桶,另一隻手攥著件外套——是他的厚夾克,怕他晚上冷。
“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建軍走過去,想接過保溫桶,卻被秀蘭躲開了:“你手涼,我提著就行。”她的手碰到他的手腕,皺了皺眉,“怎麼這麼冰?是不是又沒穿夠衣服?”建軍沒說話,隻是拉著她往電梯口走,後腰的疼讓他不敢走太快,隻能慢慢挪。
到了辦公區,秀蘭把保溫桶放在茶水間的桌上,開啟時熱氣冒出來,是他愛吃的蘿卜燉牛腩,還有一碗熱湯。“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秀蘭遞過筷子,卻看見建軍扶著腰,慢慢靠在牆上,額頭滲著汗,臉色白得像紙。
“你怎麼了?”秀蘭趕緊走過去,手摸他的額頭,不是發燒,是疼出來的冷汗。她往下一看,建軍的手正按著後腰,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疼了。“是不是腰傷又犯了?”秀蘭的聲音發啞,她記得上次他腰傷複發,也是這樣,扶著腰不敢動。
建軍想搖頭,卻疼得說不出話。秀蘭從包裡掏出個白色的膏藥盒,是之前他腰傷時用的牌子,她一直放在包裡,怕他突然疼。“快坐下,我給你貼上。”她拉著建軍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襯衫下擺——後腰上有塊淡淡的淤青,是上次摔的舊傷,現在又添了新的按壓疼點。
膏藥撕開時,一股清涼的味道散開來。秀蘭的動作很輕,怕弄疼他,貼好後還輕輕按了按:“彆硬扛,實在不行跟公司說緩兩天,身體要緊。”建軍看著她發紅的眼睛,想說“我沒事”,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知道,秀蘭比誰都擔心他的腰,上次創業時,她天天盯著他貼膏藥,生怕落下病根。
“甲方催得緊,同事都在熬,我不能掉隊。”建軍把膏藥盒塞進抽屜,推得很深,怕被同事看見。他拿起筷子,扒了兩口飯,胃裡還是疼,卻硬著頭皮往下嚥——他不想讓秀蘭擔心。秀蘭坐在旁邊,沒再說話,隻是默默幫他盛了碗湯,看著他一口一口喝下去。
收拾保溫桶時,秀蘭悄悄把他桌上的空咖啡罐扔進垃圾桶,又在他筆記本上貼了張便簽:“記得喝熱水,彆喝太多咖啡。”建軍看著便簽上娟秀的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暖。
送秀蘭到樓下時,已經快11點了。秀蘭把外套遞給他:“晚上冷,彆凍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要是腰還疼,明天就請假,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建軍點點頭,卻知道自己做不到——明天還要跟硬體組對接協議,根本抽不開身。
第二天早上,建軍特意找了件寬鬆的灰色襯衫,領口和袖口都洗得發鬆,卻能遮住後腰的膏藥印。他站在鏡子前,試著彎腰,還是疼,隻能慢慢直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早餐時,秀蘭把煮好的雞蛋剝了殼,放進他碗裡:“今天彆加班太晚,我給你燉了骨頭湯。”
到了公司,他剛坐下,後腰就傳來一陣刺痛,他趕緊站起來,扶著桌沿,緩了好一會兒。張鵬路過,看見他站著敲程式碼,笑著問:“你怎麼總站著?坐著不舒服啊?”建軍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力氣:“活動活動腦子,坐著容易犯困。”
其實他是不敢坐——一坐下,後腰就像被針紮,隻能站著,把重量都放在腿上。腿麻了,就悄悄換個姿勢,扶著桌子敲程式碼;手痠了,就揉一揉,繼續改。除錯日誌裡的延遲從2000ms降到1500ms,再到1000ms,每降一點,他都鬆口氣,可後腰的疼卻越來越明顯,冷汗順著後背往下流,浸濕了襯衫,也浸濕了裡麵的膏藥。
中午吃飯時,同事喊他去樓下的快餐店,他搖了搖頭:“你們去吧,我帶了飯。”其實他沒帶飯,隻是怕走路時腰更疼,也怕同事看見他扶腰的動作。他從抽屜裡拿出秀蘭塞的餅乾,咬了一口,胃又開始抽疼,他趕緊喝了口熱水,才稍微緩解。
下午,硬體組的人來對接協議,建軍站著跟他們討論,手裡拿著電路圖,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討論到一半,後腰突然疼得厲害,他忍不住“嘶”了一聲,手緊緊攥著電路圖,紙都被捏出了褶子。“李工,你沒事吧?”硬體組的人看出他不對勁,關切地問。“沒事,”建軍趕緊說,“剛纔不小心扭了一下。”
送走硬體組的人,他靠在牆上,閉上眼睛,後腰的疼和胃的抽疼混在一起,讓他覺得渾身無力。他想起秀蘭昨晚貼膏藥時的樣子,想起她發紅的眼睛,想起她說“身體要緊”,突然有點後悔——他是不是太固執了?是不是真的該緩一緩?
可一想到甲方的督查,想到同事都在熬,想到家裡的開銷,想到秀蘭的項鏈還在典當行,他又搖了搖頭。他不能停,也停不起。他掏出手機,給秀蘭發了條訊息:“今晚可能要加班,不用等我。”傳送成功後,他把手機調成靜音,扶著桌子,繼續站著敲程式碼。
夕陽透過玻璃幕牆照進來,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看著螢幕上的程式碼,一行行,像一條沒有儘頭的路,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他隻知道,他必須走下去,為了這個家,為了秀蘭,也為了自己那點不甘心——他不想再像創業時那樣,輸給時間,輸給壓力。
隻是他沒發現,後腰的膏藥已經被冷汗浸透,失去了藥效;胃裡的抽疼越來越頻繁,像在提醒他,身體已經撐不住了。這些訊號,他都看見了,卻選擇了忽視,像個賭徒,把所有的籌碼都壓在這個專案上,卻忘了,最珍貴的籌碼,其實是他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