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68章 躲掉的“老同事聚餐”
2015年元旦前的週末,深圳的天空飄著細碎的冷雨,敲打著陽台的玻璃,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李建軍坐在沙發上,手裡攥著手機,螢幕停留在一個剛彈出的微信對話方塊——是老王發來的,頭像是他當年合作創業時的照片,背景裡還擺著建軍創業時做的第一台終端樣機。
“建軍,週末老同事聚聚,在以前常去的那家湘菜館,大家好久沒見了,想跟你聊聊近況。”訊息下麵還附了個群聊邀請連結,群名叫“老戰友創業團”,裡麵都是他創業時認識的同行,有開軟體公司的老周,有做硬體批發的小趙,還有當年總給他塞蘋果的王姐。
他的手指懸在螢幕上,指尖微微發顫。點開群聊,裡麵已經熱鬨起來:“建軍肯定來,當年他可是咱們這群裡最能折騰的”“上次聽說他去了家大公司做架構師,得讓他給咱講講經驗”“王姐說要帶她店裡新到的砂糖橘,建軍以前最愛吃”。
看著這些熟悉的名字和語氣,建軍的眼眶突然有點熱。他想起2012年的冬天,他們這群人擠在王姐的水果店裡,圍著一台小電暖器,聊終端方案,聊市場行情,聊以後要“一起把深圳的商戶終端都換成咱們自己做的”。那時候大家都窮,卻笑得敞亮,連吃碗十幾塊的麻辣燙都覺得滿足。
可現在,他卻連點“同意”的勇氣都沒有。
老王又發來一條私發訊息:“建軍,必須來啊,我還想跟你說下之前你提的商戶終端升級想法,我最近找了個投資人,說不定能把咱們當年的想法落地。”
當年的想法——他確實提過,在創業失敗的前一晚,他跟老王在麵館喝酒,說“以後要做更適合老人用的商戶終端,加語音導航,加實體大按鍵”。那時候他眼裡有光,覺得隻要不放棄,總有翻盤的機會。可現在,他連自己的工作都快保不住了,連段簡單的程式碼都能輸錯,哪裡還有臉提“當年的想法”?
他的手指在“好”字上停了很久,腦子裡卻全是最壞的設想:同事問“你現在架構師做得怎麼樣”,他該怎麼說“忙得像轉陀螺,還總出故障”;問“專案做得怎麼樣”,他該怎麼說“被甲方批評,扣了獎金”;問“創業的事還想嗎”,他該怎麼說“早就不敢想了”。
更怕的是,萬一聊到一半,他情緒突然失控,像上次對張鵬那樣發火,像對秀蘭那樣摔筷子,那該多丟人?他現在的狀態,像個裝滿炸藥的桶,一點就炸,連自己都控製不住。
“嗡——”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秀蘭從廚房出來,手裡拿著剛洗好的草莓:“誰發訊息呢?看得這麼入神。”
“沒什麼,老同事約聚餐。”他趕緊把手機鎖屏,揣進褲袋,像是藏起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
“老同事聚餐好啊,”秀蘭把草莓放在茶幾上,眼裡帶著期待,“你好久沒出去跟人聚聚了,正好放鬆放鬆。”
“不去了,專案忙,走不開。”他拿起一顆草莓,放進嘴裡,卻沒嘗出甜味,隻覺得酸得牙癢。
“忙也不差這半天啊,”秀蘭坐在他旁邊,輕聲勸,“你最近總一個人悶在家裡,出去跟老同事聊聊天,說不定能好受點。”
“有什麼好聚的?”他突然提高了聲音,語氣帶著幾分煩躁,“人家都做得風生水起,老周開了公司,小趙買了房,就我,創業失敗,工作還總出問題,我去了隻會丟人現眼。”
秀蘭被他突如其來的語氣噎住,想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想說“他們肯定不會笑話你”,可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眼底的紅血絲和躲閃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知道,他不是不想去,是被“自我否定”的殼裹得太緊,連麵對老朋友的勇氣都沒有了。
建軍掏出手機,給老王回複:“抱歉啊老王,這周專案要趕進度,得加班改bug,下次再聚吧。”傳送成功後,他趕緊把手機扔在沙發上,像完成了一件艱巨的任務,後背卻已經出了層冷汗。
週末那天,雨下得更大了。早上八點,建軍就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遙控器,漫無目的地換台,眼睛卻時不時瞟向手機——他怕老王再打電話,怕群裡再@他。
果然,上午十點,手機響了,螢幕上跳著“老王”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故意讓聲音顯得沙啞:“喂,老王。”
“建軍?你沒來吧?”老王的聲音裡帶著點遺憾,背景裡傳來熱鬨的笑聲和碰杯聲,“大家都到了,王姐還特意給你留了砂糖橘,說等你來了再開吃。”
“抱歉啊,臨時有bug要改,實在走不開。”他捏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緊,指節泛白,“你們吃吧,不用等我。”
“那太可惜了,”老王歎了口氣,“大家都念著你呢,說你當年幫了不少人,王姐還說,等你有空,去她店裡吃橘子,隨便拿。”
“好,謝謝王姐。”他匆匆說完,趕緊掛了電話,像是在逃避什麼。
電話結束通話的瞬間,他靠在沙發上,長長地舒了口氣。背景裡的笑聲還在耳邊回響,那熱鬨的氛圍像針一樣紮著他——他羨慕那種輕鬆的相處,卻又不敢靠近,隻能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裡,隔著螢幕聽著彆人的熱鬨,感受自己的孤獨。
他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雨絲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對麵樓的鄰居正撐著傘出門,夫妻兩個說說笑笑,男人幫女人攏了攏圍巾,女人手裡提著個蛋糕盒,應該是去慶祝什麼。
看著他們的背影,建軍突然想起以前的自己和秀蘭——創業時,他每次加班回來,秀蘭都會在門口等他,手裡拿著熱毛巾,說“快擦擦,給你留了熱湯”;週末的時候,他們會一起去菜市場,秀蘭挑菜,他拎著袋子,聽著她絮絮叨叨說“今天買了排骨,給你補補”。那時候的家,也有說有笑,也有煙火氣,不像現在,隻有沉默和壓抑。
“在看什麼呢?”秀蘭端著一杯熱牛奶走過來,放在他手邊。
“沒什麼,看雨。”他趕緊拉上窗簾,把窗外的熱鬨和自己的失落都藏起來。
“剛纔是老王打電話吧?”秀蘭沒戳破他,隻是輕聲說,“其實他們不會笑話你的,老同事之間,哪有那麼多攀比。”
“你不懂。”他拿起熱牛奶,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暖不透心裡的冷,“我現在這個樣子,去了隻會讓他們失望。”
他想起創業失敗那天,老王在電話裡說“沒關係,等你緩過來,咱們再一起乾”;想起王姐說“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援你”;可現在,他連見他們一麵的勇氣都沒有,隻能用“加班”當藉口,躲著所有人。
那天下午,他坐在沙發上,看了一下午的電視,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手機裡時不時彈出群聊的訊息,有他們吃飯的照片,有王姐舉著砂糖橘的自拍,有老周比劃著說“下次一定要讓建軍來”。他看著那些照片,眼淚掉在沙發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秀蘭在廚房做飯,沒再勸他,隻是把飯菜做得格外清淡,怕刺激他的胃。吃飯時,兩人都沒說話,隻有筷子碰到碗的輕微聲響,和窗外的雨聲混在一起,顯得格外冷清。
晚上,雨停了。秀蘭說“出去散散步吧,空氣好”,他卻搖搖頭:“不去了,累了,想早點睡。”
他確實累了,不是身體上的累,是心裡的累——累得不想見人,累得不想說話,累得連在小區裡散散步都覺得麻煩。他越來越習慣待在家裡,待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像隻蝸牛,縮在殼裡,以為這樣就能避開所有的傷害和否定。
可他不知道,這種逃避,隻會讓他越來越封閉,越來越孤獨。窗外的雨停了,可他心裡的雨,卻越下越大,把他和這個世界,和曾經的朋友,和最親近的家人,都隔得越來越遠。
他走進臥室,從抽屜裡拿出安眠藥,倒出一片藥片。黑暗裡,他盯著藥片,像盯著一顆救命稻草——隻有吃了藥,才能暫時忘掉那些自我否定,忘掉那些不敢麵對的人和事,才能睡個囫圇覺。
可他沒發現,藥片的依賴越來越深,社交的恐懼越來越重,他正在一步步把自己逼進死角,而那扇名為“自我救贖”的門,正慢慢在他身後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