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潮落無聲 > 第269章 畫紙上的“廣州塔”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潮落無聲 第269章 畫紙上的“廣州塔”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2015年1月初的深圳,冷得帶著股黏膩的濕意,像一塊浸了水的棉絮,裹在人身上,透不過氣。李建軍剛把除錯好的門禁測試報告發給甲方,手機就響了,是小區快遞櫃的取件提醒——備注寫著“廣州寄來,易碎品”。

他心裡咯噔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夢夢寄來的。

換鞋出門時,秀蘭正在陽台收衣服,看見他要去取快遞,笑著說:“肯定是夢夢寄的寒假行李吧?這孩子,總說‘媽媽不用寄被子,我自己能扛’,還是偷偷把厚衣服寄回來了。”

建軍沒接話,腳步匆匆地往小區門口走。心裡像揣了隻兔子,跳得又快又亂——他既期待是女兒的訊息,又怕看到女兒的期待,怕自己又要像上次那樣,用“忙”來敷衍。

快遞櫃開啟時,裡麵放著個扁扁的紙箱,外麵裹著兩層泡泡紙,用紅色膠帶纏得嚴嚴實實,膠帶縫隙裡露出一張小小的便簽,寫著“爸爸收”,字跡歪歪扭扭,是夢夢的風格。他抱著紙箱往回走,腳步放得很輕,像抱著什麼易碎的珍寶。

回到家,他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拆開泡泡紙。裡麵不是行李,是一幅畫,裝在簡易的塑料畫框裡,畫紙是那種小學生常用的素描紙,邊緣被裁得整整齊齊。

畫的主體是廣州塔,用天藍色的蠟筆塗得飽滿,塔尖頂著一團粉色的雲,像顆甜甜的。塔下站著三個人,中間的小姑娘紮著高馬尾,穿著灰色衛衣,手裡舉著個小小的獎杯——是她計算機競賽的獎品,不用看臉也知道是夢夢。她的左邊站著個穿藍色襯衫的男人,右邊是個穿碎花裙的女人,兩人都笑著,手搭在小姑孃的肩膀上,像極了他們一家人。

畫的右下角,用彩筆寫著“2015年1月

李夢畫”,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嘴角翹得老高。

建軍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畫紙上的廣州塔,指尖觸到蠟筆的紋路,粗糙又溫暖。他想起夢夢小時候,第一次學畫畫,把他畫成了“大耳朵圖圖”,還得意地舉著畫說“爸爸最帥”。

可現在,女兒已經在廣州讀大學,畫裡的廣州塔他隻在照片裡見過,女兒說的學校附近的煲仔飯,他也從沒吃過。

他翻過畫框,背麵貼著張淺粉色的便簽,是夢夢的字跡:“爸,這是我上週在圖書館畫的,廣州塔真的很高,晚上亮燈的時候特彆好看。寒假我回家前,咱們一起去廣州塔好不好?我帶你去吃我學校門口那家煲仔飯,老闆說我是‘常客’,每次都給我多加個蛋。對了,我還想帶你去我們學校的計算機實驗室,給你看看我做的小程式~”

“嗡——”建軍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來,砸在畫紙上的廣州塔上,藍色的蠟筆被暈開,像一片小小的海。他趕緊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亂,暈開的藍色越來越大,像他心裡蔓延的愧疚。

他其實想去。想看看女兒每天上課的路,想嘗嘗她說的“多加個蛋”的煲仔飯,想走進她的實驗室,聽她像小時候那樣,嘰嘰喳喳地講她的小程式。想把畫裡的場景變成真的,想讓女兒再挽著他的胳膊,說“爸爸你看,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可他不敢。

他怕到了廣州,自己突然情緒失控,像對秀蘭那樣,因為一點小事就發脾氣;怕陪女兒逛塔的時候,突然想起專案的事,變得心不在焉;怕女兒看出他眼底的青黑,看出他身上藏著的安眠藥,看出他“連睡眠都控製不了”的脆弱。

他現在的狀態,像個隨時會碎的玻璃娃娃,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怎麼敢陪女兒去實現畫裡的願望?

“是不是夢夢寄的畫?”秀蘭端著水果走過來,看見他手裡的畫,眼裡亮了起來。

“沒什麼,就是她畫的廣州塔。”建軍擦了擦眼角,聲音發啞,“寒假專案可能要加班,去廣州的事,再說吧。”

秀蘭的腳步頓了一下,手裡的水果盤差點晃灑。她看著建軍緊繃的側臉,看著他按在沙發上的手,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她知道,他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他怕自己的狀態掃了女兒的興,怕自己連“陪女兒玩一天”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加班也不差那兩天吧?”秀蘭把水果盤放在茶幾上,聲音帶著懇求,“夢夢盼了好久,她跟我視訊的時候說,‘爸爸肯定會喜歡廣州塔的’。”

“說了再說吧,專案的事還沒定。”建軍站起身,避開秀蘭的目光,“我去書房改改報告,甲方催得緊。”

他逃似的走進書房,關上門,把秀蘭的話和畫裡的溫暖都關在了門外。書房裡沒開燈,光線昏暗,他靠在門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

過了很久,他才悄悄走到客廳,拿起那幅畫,又走回書房。畫紙上的廣州塔泛著淡淡的藍光,像一盞小小的燈。他摸著畫裡三個人的笑臉,眼淚又掉了下來——他多想變成畫裡的樣子,笑著陪女兒,笑著陪秀蘭,可現實裡的他,卻被焦慮和藥物困住,連笑都覺得費力。

“爸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對著畫,小聲嘀咕,聲音帶著哭腔,“以前爸能陪你畫畫,能陪你去公園,現在爸連陪你去廣州塔都不敢了……”

他想起上週精神科醫生的話:“你這是焦慮引發的社交恐懼,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敢麵對,再拖下去,會越來越嚴重。”那時候他還不信,現在看著畫裡的女兒,才知道醫生說的是真的——他連對女兒的愛,都不敢坦然表達了。

書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秀蘭站在門外,手裡拿著件厚外套。她看著建軍蹲在地上,抱著那幅畫,肩膀微微發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掉在畫紙上。她的鼻子一酸,眼淚也掉了下來,卻沒敢進去——她怕自己一進去,會打斷他難得的脆弱,怕他又會像以前那樣,用“忙”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她輕輕歎了口氣,把外套放在門口的椅子上,轉身悄悄離開。走到客廳時,她拉開抽屜,看著裡麵那張折得整整齊齊的心理醫生名單——是她托朋友打聽的,擅長焦慮症和親子關係疏導。她本來想這周跟建軍說,可看著他現在的樣子,又把名單往抽屜深處推了推,壓在一堆舊報紙底下。

她怕說了又惹他生氣,怕他說“我看的是精神科,不用心理醫生”,怕把他推得更遠。

書房裡,建軍把畫小心翼翼地放進書桌的抽屜裡,用一本厚厚的測試報告壓著——既想藏起來,又怕不小心弄壞。他知道,這個寒假,他大概率還是會用“加班”來敷衍女兒,還是會把畫裡的願望藏在心裡,還是會繼續靠安眠藥睡個囫圇覺。

可他不知道,那幅畫裡的廣州塔,像一顆小小的種子,落在了他心裡。雖然現在被焦慮和恐懼覆蓋,卻悄悄在生根——那是他對女兒的愛,是他對“正常生活”的渴望,是他心裡還沒熄滅的微光。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深圳的燈光亮了起來,像星星落在了地上。

他掏出手機,想給女兒發條訊息,說“爸想去廣州塔”,可手指懸在螢幕上,卻遲遲沒按下去。最終,他隻發了條“天冷了,注意保暖”,傳送成功後,趕緊把手機鎖屏,像是完成了一件艱巨的任務。

黑暗裡,書桌抽屜裡的畫,還在泛著淡淡的藍光。那是女兒的期待,是他的渴望,也是這個冰冷冬天裡,唯一能讓他覺得溫暖的東西。可他不知道,這份溫暖,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照進他的生活。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