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72章 自我封閉的“結繭”

    從公司回來的路，李建軍用了整整兩個小時。懷裡的紙箱硌得胳膊生疼，可他像沒知覺似的，腳步虛浮地挪進樓道，連掏鑰匙的手都在抖。開啟家門時，客廳的燈亮著，秀蘭正坐在沙發上縫他磨破的袖口，聽見開門聲，立刻站起來：“回來了？飯在保溫箱裡，我去給你熱……”

話沒說完，就見他抱著紙箱徑直走向書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那聲悶響像重錘，砸得秀蘭心裡一沉。她看著緊閉的書房門，手裡的針線懸在半空，剛湧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書房裡，建軍把紙箱隨意扔在角落，紙箱倒在地上，裡麵的舊筆記本和證書散了一地。他沒去撿，隻是走到書桌前坐下，雙手撐著頭，盯著空白的桌麵發呆。腦子裡沒有任何念頭，像被掏空了似的，隻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剛纔在公司聽到的議論、人事專員的笑容、張鵬欲言又止的眼神，全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無力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接著是秀蘭的聲音：“建軍，我給你燉了排骨湯，趁熱喝吧。”

他趴在桌上，聲音悶悶的，帶著不耐煩：“彆煩我。”

敲門聲停了，門外傳來秀蘭輕輕的歎息，然後是腳步聲漸漸遠去。他鬆了口氣，卻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他知道秀蘭是關心他，可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見，隻想縮在這個小小的書房裡，隔絕所有外界的聲音。

沒過多久，手機突然響了，螢幕在黑暗中亮起來，顯示是遠房親戚打來的。他不用想也知道，對方肯定是來問“聽說你在大公司當技術骨乾，是不是要升職了”“什麼時候帶秀蘭回來看看，讓我們沾沾光”。這些話像針一樣，紮得他耳朵疼。

他猛地抓起手機，按了拒接，然後直接關機，把手機塞進書桌最底層的抽屜裡，又推了推，直到看不見為止。像在躲避一場追債，他怕那些充滿期待的詢問，怕自己的“辭職”會讓他們失望，更怕他們背後的議論：“當年那麼能折騰，現在還不是混不下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幾乎不出書房。秀蘭每天按時把飯菜放在門口，他餓了就吃兩口，不餓就任由飯菜變涼。書房的窗簾始終拉得嚴嚴實實，白天也開著台燈，昏黃的燈光照著散落一地的舊物，像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這天下午，他正趴在桌上發呆，口袋裡的備用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他專門用來跟李夢聯係的，沒敢關機。螢幕上跳出“夢夢”的名字，緊接著是視訊通話的請求。

他的心臟猛地一緊，像被人攥住了。手指懸在螢幕上方，看著女兒的頭像跳動，既想接，又不敢接。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幾天沒刮的胡茬紮得手疼，眼底的青黑比之前更重，頭發也亂糟糟的，像個流浪漢。

他不能讓女兒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第一次視訊請求自動結束通話，緊接著又彈了出來。他慌了，趕緊按了“拒絕”，手指因為緊張而發抖。沒過幾秒，微信訊息跳了出來：“爸，怎麼不接視訊呀？”

他盯著那條訊息，看了足足十分鐘，指尖在螢幕上反複摩挲，卻不知道該回什麼。女兒肯定是想他了，想跟他分享學校裡的事，想讓他看看自己新剪的頭發。可他該怎麼跟女兒說？說“爸爸辭職了，現在連門都不敢出”？說“爸爸現在像個廢物，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他不敢。

最終，他隻回複了幾個字：“爸在忙，彆打視訊。”

訊息發出去後，他緊緊攥著手機，手心全是汗。沒過多久，女兒的訊息又回來了：“爸，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感覺你最近怪怪的，都不跟我視訊了。”

看著“身體不舒服”幾個字，他的鼻子突然一酸。女兒還是那麼細心，總能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可他不能承認，隻能硬著頭皮回：“沒事，就是最近專案忙，沒時間。”

傳送成功後，他把手機扔在桌上，再也不敢看。他怕女兒再追問，怕自己忍不住說出真相，怕看到女兒失望的眼神。他蜷縮在椅子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心裡充滿了愧疚和絕望——他連在女兒麵前裝出“好好的”樣子，都快做不到了。

傍晚，秀蘭要拖地，怕灰塵飄進書房，輕輕推開了書房門，想透透氣。門外的光線湧進來，照在地上的舊筆記本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建軍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衝過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動作快得驚人。他背靠著門板，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像一隻受驚的鳥。

門外的秀蘭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手裡的拖把差點掉在地上。她站在門口，半天沒回過神來——她隻是想開門透透氣，沒想到會嚇成這樣。她能感受到門後傳來的顫抖，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像在害怕什麼會從門外闖進來，把他最後的避難所摧毀。

“我……我就是想透透氣，對不起。”秀蘭小聲道歉，然後慢慢走開，腳步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

門後的建軍，滑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他怕光，怕門外的世界，怕彆人的目光，更怕自己會被那些目光戳穿——戳穿他的脆弱，他的無能，他的絕望。

夜深了，整棟樓都安靜下來。建軍悄悄開啟書房門，像個小偷似的溜進客廳，想去廚房倒點水喝。路過客廳的櫃子時，他的目光被角落裡的一個紙箱吸引了——那是創業失敗後，他捨不得扔的終端樣品。

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開啟紙箱，拿出那個早已黑屏的終端。機身已經有些磨損，按鍵也失去了彈性，可他還是像珍寶似的抱在懷裡。他想起自己當年拿著這個終端，跑遍深圳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戶地推銷，哪怕被拒絕幾十次，也從不氣餒。那時候的他，眼裡有光，心裡有勁兒，覺得隻要努力，就能闖出一片天。

“我以前也能做好的……”他抱著終端，蹲在地上，聲音嘶啞得像哭，“怎麼現在就成這樣了……”

他想起創業時的艱辛，想起拿到第一筆訂單時的激動，想起女兒抱著他說“爸爸是超人”的樣子。可現在，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信心，甚至失去了麵對生活的勇氣。他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做什麼，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好起來，更不知道自己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眼淚掉在終端的螢幕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了幾分。他看著黑屏的螢幕，裡麵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蓬頭垢麵，眼神空洞。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這個終端，曾經亮過，現在卻徹底黑屏了，再也沒有辦法重新啟動。

黑暗中，他抱著冰冷的終端，蜷縮在客廳的角落，像一隻結繭的蠶，把自己牢牢地裹在絕望的殼裡，不敢出來，也不知道該如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