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71章 程式碼裡的“空白”
2015年4月的清晨,深圳的天剛矇矇亮,智慧城市科技的辦公區卻已亮起大半燈光。李建軍坐在靠窗的工位前,指尖搭在鍵盤上,卻遲遲落不下去——螢幕停留在“門禁訊號傳輸邏輯”內碼表,青藍色的遊標在第一行末尾閃爍,像在嘲笑他的停滯。
他盯著螢幕上的“if-else”語句,腦子裡一片空白。昨晚吃了兩片安眠藥,勉強睡了三個小時,此刻藥物殘留的昏沉像濃霧似的裹住大腦,連最基礎的邏輯判斷都理不清。指尖不受控製地發抖,按在鍵盤上時,好幾次錯按了相鄰的鍵。
半小時過去,他隻敲出三行程式碼。遊標移到迴圈語句末尾,想輸入“break”跳出迴圈,手指卻不聽使喚,在鍵盤上敲出“brek”。紅色的語法錯誤提示像針一樣紮進眼裡,他煩躁地按了刪除鍵,想重新輸入,可指尖的顫抖越來越厲害,連“b”鍵都按不準了。
“怎麼回事……”他小聲嘀咕,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以前的他,寫這種基礎邏輯程式碼行雲流水,就算熬夜改bug,也能在鍵盤上快速敲擊出解決方案。可現在,他像個剛入門的實習生,連最簡單的語法都能寫錯,連一行完整的程式碼都敲不出來。
他撐著桌子站起來,想走到窗邊透透氣,剛邁出一步,就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工位晃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他趕緊扶住桌沿,才勉強站穩,手心的冷汗把桌沿的塑料都浸濕了。
“李工,總監找你。”前台小姑孃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最近的李工,總是臉色蒼白,眼神空洞,連同事打招呼都很少回應,大家都看得出他狀態不對。
建軍點點頭,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總監辦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厲害。他知道總監找他是什麼事——專案進度已經滯後兩周了,他們組這月已經三次提交錯誤程式碼,甲方上週更是直接打了兩次投訴電話,說“門禁測試資料漏洞百出”。
推開門,周總監坐在辦公桌後,麵前攤著厚厚的專案進度表,紅色的批註劃滿了頁麵。“坐。”周總監的聲音沒什麼溫度,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建軍坐下時,椅子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像他此刻緊繃的神經。他盯著進度表上的紅色批註,不敢看總監的眼睛——他怕看到裡麵的失望,怕聽到那句“你不行了”。
“你們組最近的狀態太差了。”周總監拿起進度表,輕輕敲了敲桌麵,“三次提交錯誤程式碼,甲方投訴兩次,現在整個專案都因為你們組的滯後,影響了上線時間。你是核心技術崗,要起帶頭人的作用,把整個專案扛起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建軍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雙手在桌下攥成拳頭,指甲掐進掌心——他想撐,可身體和腦子都不聽使喚。沉默了幾秒,他終於抬起頭,聲音發顫:“總監,我……我最近身體實在撐不住了,每天失眠,腦子渾得很,寫程式碼總出錯。要不我先請段病假,等狀態好點再回來?”
周總監皺起眉,盯著他看了片刻——他眼底的青黑像塗了墨,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確實不像是裝的。“病假能解決問題嗎?”周總監歎了口氣,“專案現在離不開核心技術人員,你要是長期沒法投入,反而耽誤事。”
這句話像一把錘子,敲碎了建軍最後一點僥幸。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指尖,突然意識到:就算請了病假,他也未必能好起來;就算好了,他也未必能再寫得出合格的程式碼。與其這樣拖著,不如徹底放手。
“那……我申請辭職吧。”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不想因為自己的狀態,拖累整個專案。按公司規定,我提前一個月提申請,這期間我先休病假,把手頭的工作交接給張鵬,等時間到了再來辦離職手續。”
周總監愣了愣,顯然沒料到他會直接提出辭職。辦公室裡靜了下來,隻有空調的嗡鳴聲在耳邊盤旋。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點頭:“既然你想好了,就按流程來。把手頭的工作交接清楚,彆有遺漏。”
走出總監辦公室時,建軍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沒有解脫的輕鬆,隻有一種巨大的空洞感,像心裡被挖走了一塊最重要的東西。他回到工位,沒心思再看程式碼,隻是呆呆地坐著——從今天起,他就成了“待離職人員”,這個他曾經拚儘全力想站穩腳跟的地方,很快就要不屬於他了。
接下來的日子,建軍提交了病假申請,很少去公司。在家待著時,他試過開啟電腦寫程式碼,可螢幕上的字元像亂爬的螞蟻,看久了就頭暈惡心,連一行注釋都寫不出來。張鵬偶爾打電話來問工作上的事,他要麼含糊其辭,要麼說“你看著辦就行”,他怕自己的混亂思路,再給張鵬添亂。
有一次,他忍不住去了趟公司,想看看專案進度。剛走到工位附近,就聽見同事在小聲議論:“李工是不是真的不行了?聽說他要辭職了”“難怪最近專案總出問題,原來他狀態這麼差”。他腳步一頓,沒敢上前,轉身悄悄離開了——原來在彆人眼裡,他早已是“不行了”的累贅。
一個月的時間,像被拉長的煎熬。終於到了辦理離職手續的那天,建軍特意換了件乾淨的襯衫,想體麵地離開。他走進辦公室,同事們大多埋頭工作,隻有張鵬抬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隻說了句:“李工,手續我幫你問過了,去人事科就行。”
建軍點點頭,沒敢多說話,徑直走向人事科。簽離職申請表時,他的手還是抖的,名字簽得歪歪扭扭,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人事專員遞給他一個離職紀念杯,笑著說“祝前程似錦”,他接過杯子,卻覺得燙手,轉身就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他不配擁有這份“紀念”,這份工作,是他自己弄丟的。
收拾私人物品時,他開啟抽屜,裡麵放著創業時的舊筆記本,記滿了商戶終端的程式碼思路;還有去年得的“優秀員工”證書,鮮紅的印章刺眼得很。他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塞進紙箱,動作快得像在逃避什麼。
走出寫字樓時,正午的陽光正好,刺得他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用手擋住陽光,懷裡的紙箱晃了一下,裡麵的舊程式碼筆記掉在地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紙頁上的程式碼像一個個嘲笑的臉,在說“你連技術都留不住了”。
“李工,今天不加班啊?”旁邊便利店的老闆熟稔地跟他打招呼——以前他總加班到深夜,每晚都會來買桶泡麵當夜宵。
建軍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人戳中了痛處。他沒敢回頭,也沒回應,抱著紙箱快步往前走,腳步慌亂得像在逃跑。他怕老闆追問,怕老闆看到他懷裡的紙箱,怕被人知道他“辭職了”,怕被人知道他這個曾經的“技術骨乾”,如今連一行完整的程式碼都寫不出來了。
陽光灑在他的背上,暖得發燙,可他的心卻像沉在冰水裡,冷得刺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不知道沒有了“技術”這個標簽,他還能是什麼。隻覺得自己像個被掏空了的軀殼,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找不到一絲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