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74章 診斷書裡的“重度抑鬱”
中藥熬到第十天,藥味已經浸透了廚房的每一寸空氣,可李建軍的失眠依舊像塊頑固的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這天清晨,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窗外泛白的天,突然對秀蘭說:“去康寧醫院看看吧。”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這些天,他看著秀蘭眼底的紅血絲越來越重,看著她偷偷抹眼淚的樣子,終於想通了——逃避沒用,再拖下去,隻會讓兩個人都垮掉。看病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隻是想睡個好覺,想把自己從泥沼裡拉出來。
秀蘭愣了一下,隨即眼裡閃過一絲驚喜,趕緊點頭:“好,我這就查掛號。”
“不用查,直接去,掛睡眠科的張主任號,聽說他是博士,還是科室主管。”建軍已經走到玄關換鞋,語氣平靜得像去樓下便利店買東西。他沒有像之前那樣躲躲閃閃,生病就看病,沒什麼可羞恥的。
趕到康寧醫院時,門診大廳已經有不少人。建軍徑直走向掛號視窗,清晰地說:“掛睡眠科,張立群主任的號。”視窗護士抬頭看了他一眼,熟練地操作著電腦,遞給他一張掛號單:“診號08,前麵還有3位,請在候診區等待。”
候診區的電子屏上滾動著叫號資訊,旁邊的音響裡傳來溫和的女聲:“請05號李先生到睡眠科一診室就診。”沒有名字,隻有診號和“先生”的稱呼,既規範又保護了隱私。建軍找了個空位坐下,手裡拿著掛號單,眼神平靜地看著電子屏,沒有躲閃,也沒有焦慮——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秀蘭坐在他旁邊,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被他抬手製止了:“彆擔心,就是做個檢查。”他的語氣很穩,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裡的負能量像潮水似的在翻湧,那些“我不行”“我是累贅”的念頭,從未停止過。
“請08號李先生到睡眠科一診室就診,請08號李先生到睡眠科一診室就診。”音響裡的叫號聲響起,電子屏上同步顯示著“08號
李先生到睡眠科一診室”的字樣。建軍站起身,邁步走向診室。
推開門,張主任正坐在辦公桌後看病曆,穿著白大褂,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戴著金邊眼鏡,透著股專業沉穩的氣質。看見他進來,張主任抬起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再戴上時,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坐,說說情況。”
“失眠快半年了,入睡難,易醒,醒了就再也睡不著。吃過安眠藥,效果越來越差,也試過中藥調理,沒用。白天沒精神,注意力不集中,胃口也不太好。”建軍坐在椅子上,語速平穩地說著自己的症狀,像在彙報工作,沒有絲毫隱瞞,也沒有刻意放大。
張主任一邊聽,一邊在電腦上記錄,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很輕。等他說完,張主任沒立刻說話,而是盯著電腦螢幕看了幾秒,然後點開列印鍵,幾秒鐘後,一疊檢查單從印表機裡出來。“先做幾個檢查,心理測評、睡眠質量評估、腦電圖,還有個焦慮抑鬱量表,都在二樓做,做完把結果拿過來。”他把檢查單遞過來,動作流暢,語氣平和。
建軍接過檢查單,上麵列著四五項檢查,每一項都標注著檢查地點和注意事項。“麻煩您了。”他起身道謝,轉身走出診室。
二樓的檢查區很有秩序,每個檢查專案都有明確的指引。心理測評和抑鬱焦慮量表按護士指引在自助機上完成,建軍按照提示坐下,手指在螢幕上滑動。螢幕上的問題一個個跳出來,尖銳又直白,可他沒有絲毫停頓,平靜地選擇答案,彷彿在填寫一份普通的調查問卷。隻有指尖偶爾的微顫,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腦電圖檢查室裡,護士熟練地幫他貼上電極片,叮囑他“放鬆,彆緊張”。他閉上眼睛,任由機器發出輕微的運轉聲,腦子裡一片空白——不是平靜的空白,是被負能量填滿後,連思考都覺得費力的空白。
一個多小時後,建軍拿著一疊檢查結果回到診室。張主任正低頭看著一份厚厚的病曆,見他進來,隻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結果放在桌上。建軍把結果放好,耐心等待——他能看出來,張主任很忙,桌上的病曆堆得很高。
張主任拿起檢查結果,從第一頁開始翻看,速度不快不慢,偶爾會停下來,眉頭微蹙,像是在思考什麼。他的表情始終很平靜,隻有在看到腦電圖報告時,手指在紙頁上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常態。
“沒什麼大問題,失眠就像精神上的小感冒,不用太擔心。”看完結果,張主任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鏡,語氣輕鬆,像是在安撫他。
建軍心裡微微一鬆,剛想說話,就聽見張主任話鋒一轉:“不過從檢查結果看,你這‘感冒’拖得有點久,已經引發了重度抑鬱和中度焦慮,自我認知出現了偏差。我的建議是住院治療,係統調理,配合心理疏導,這樣恢複得更快,也能避免病情反複。”
“住院?”建軍的聲音頓了一下,他沒想到張主任會突然建議住院,“我不住院,家裡還有事,而且我覺得吃點藥應該就能控製。”他不是怕被人知道,是怕住院會打亂現有的生活,怕自己適應不了病房的環境,更怕耽誤了女兒那邊的事——雖然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可心裡還存著一絲“能好起來”的期待。
張主任的眉頭皺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他大概沒少遇到這樣拒絕住院的患者。但他很快又恢複了平靜,重新戴上眼鏡,拿起處方箋:“不住院也行,但必須嚴格遵醫囑吃藥,定期複診,不能擅自停藥或加量。”
他低頭寫處方,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建軍湊過去看,處方箋上寫了三種藥:舍曲林、阿普唑侖,還有一種輔助安神的中成藥。每種藥後麵都標注著劑量和服用時間,劑量看起來不算小。
“這些藥,米氮平早上吃,阿普唑侖晚上吃,中成藥早晚各一次。”張主任把處方箋遞給他,語氣嚴肅,“記住,按時吃,下週過來複診,要是出現頭暈、惡心這些副作用,隨時來醫院。”
建軍接過處方箋,指尖捏著紙頁,有些發僵。三種藥,比他想象中多,也比他想象中“重”。他看著上麵的藥名,突然明白,張主任說的“精神感冒”,不過是為了安撫他,他的病,遠比自己想的嚴重。
“謝謝張主任。”他收起處方箋,沒有再多問,轉身走出診室。
秀蘭在候診室門口等著他,看見他出來,趕緊迎上去:“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沒什麼,開了點藥,下週複診。”建軍的語氣很平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在說彆人的事。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裡的絕望像潮水似的湧上來——他終究還是成了一個需要靠大把藥物維持的人,那些曾經的驕傲和自信,早已被疾病吞噬得乾乾淨淨。
去藥房拿藥時,藥師把幾盒藥遞給他,叮囑著“按時按量吃,彆漏服”。建軍接過一堆藥盒,放進包裡,心中頓感沉重而苦澀。走出醫院大門,陽光灑在他身上,暖暖的,可他心裡卻像結了一層冰,冷得刺骨。
他抬頭看了看天,天空很藍,雲很白,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他的世界裡,多了三種藥,多了“重度抑鬱”的診斷,也多了一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的“痊癒”。他走在人群裡,和所有普通人一樣,可隻有他自己清楚,內心早已被負能量填滿,像一座快要崩塌的城堡,隻剩下表麵的平靜,在勉強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