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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落無聲 第275章 西藥裡的“渾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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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醫院回來的當天中午,建軍就按醫囑吃了第一頓藥。西藥和中成藥都吞下去時,他沒覺得有什麼異樣,隻當是普通的藥片。可半小時後,一股濃重的昏沉感突然從頭頂壓下來,像被人用棉花捂住了腦袋,眼前的沙發、茶幾都開始晃,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

他踉蹌著倒在沙發上,頭歪在靠墊上,眼皮沉重得再也睜不開。意識像是沉進了水裡,模糊又遙遠,沒一會兒就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狀態——不是安穩的睡眠,更像一種混沌的停滯,耳邊的聲音都隔著一層霧,秀蘭喊他,他聽見了,卻沒力氣回應。

這一覺睡了四個小時。等他醒來時,窗外的天已經暗了,客廳的燈開著,暖黃的光落在他臉上,卻照不進他空洞的眼神。他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看了足足十分鐘,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睡著了,睡了一下午。

“醒了?餓不餓?我已經做好了飯。”秀蘭端著碗走過來,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

建軍沒說話,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他不餓,也不渴,心裡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所有情緒。他想抬手摸摸碗的溫度,可手指抬到一半就停住了——沒力氣,也沒興趣,覺得做什麼都多餘。

接下來的三天,他徹底陷入了這種渾噩狀態。每天按點吃藥,吃完藥就昏昏沉沉,要麼坐在沙發上打盹,要麼坐在椅子上發呆,眼神呆滯地盯著某個地方,能看一下午。秀蘭跟他說話,他要麼半天不回應,要麼隻嗯一聲;遞給他吃的,他就機械地張嘴,嚼都不嚼幾下就嚥下去,嘗不出任何味道。

以前他還會對著創業時的終端樣品發呆,會因為“沒用”的念頭煩躁,可現在,連那些負麵情緒都消失了。他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被藥物牽著走,吃飯、睡覺、發呆,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動作,對身邊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秀蘭看著他這副樣子,慌得不行。她夜裡偷偷爬起來查手機,在抑鬱症患者的交流群裡發帖問“剛吃抗抑鬱藥,整天昏睡發呆正常嗎”,下麵的回複大多是“初期副作用,身體適應了就好了”“我剛開始也這樣,堅持兩周就有好轉”。

可她等了三天,建軍的狀態不僅沒好轉,反而更差了。他開始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時候淩晨兩三點突然坐起來,眼神渙散地盯著窗外,以為是白天;有時候中午明明醒著,卻又突然躺下,說“該睡覺了”。

更讓她害怕的是夜裡的噩夢。有天淩晨,她被身邊的動靜驚醒,轉頭一看,建軍蜷縮在床角,雙手抱著膝蓋,身體不停發抖,額頭上全是冷汗,嘴裡還喃喃著“彆追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想抱他,剛伸手,他就像受驚的貓似的往角落裡縮,眼神裡滿是恐懼,根本沒認出她。

直到天快亮時,他才慢慢緩過來,倒回床上,又陷入了昏睡。秀蘭坐在床邊,看著他蒼白的臉,眼淚無聲地掉下來——這藥到底是在治病,還是在折磨他?以前他雖然痛苦,至少還有情緒,可現在,他像個被抽走靈魂的軀殼,連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第五天中午,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客廳,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細長的光帶。建軍坐在沙發上,突然眨了眨眼,眼神裡的空洞散了些——他清醒了,比這幾天任何時候都清醒。

他慢慢站起來,走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得像紙,眼下的青黑比之前更重,眼神呆滯,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的胡茬冒了一層,看起來憔悴得像老了十歲。這是他嗎?那個曾經意氣風發、能熬夜改程式碼的李建軍?

突然,一股難以抑製的委屈和絕望湧了上來。他盯著鏡中的自己,嘴唇顫抖著,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起初隻是小聲的啜泣,可越哭越凶,越哭越傷心,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把這些天積壓的麻木、恐懼、無助全都哭了出來。

“建軍?建軍你怎麼了?”秀蘭聽見哭聲,趕緊衝進衛生間,看見他趴在洗手檯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眼淚把洗手檯的台麵都打濕了。

她想拍他的背安慰他,可剛碰到他,他就哭得更厲害了,嘴裡含糊地說著“我怎麼成這樣了……這藥太難受了……”,聲音嘶啞,帶著絕望的哭腔。

秀蘭心裡一緊,起初以為他隻是情緒發泄,哭出來或許能好受點,可看著他哭了快半小時還停不下來,臉色越來越白,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她慌了,趕緊抱住他:“建軍,彆哭了,咱們不哭了好不好?難受咱們就去問醫生,咱們換藥,啊?”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抱著他的手都在抖。可建軍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哭著,直到嗓子哭啞了,眼淚流乾了,身體再也沒力氣支撐,才慢慢癱在她懷裡,眼神重新變得空洞,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秀蘭抱著他,坐在衛生間的地板上,感受著他溫熱的呼吸和身體的輕顫,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她低頭看著懷裡的男人,這個曾經為了家拚儘全力的男人,如今卻脆弱得像個嬰兒,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建軍在她懷裡動了動,睜開眼,眼神依舊渙散,卻輕輕說了一句話,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這藥……比病還難受。”

秀蘭的眼淚瞬間又掉了下來。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以前的病,讓他痛苦,讓他焦慮,讓他自我否定,可至少他還能感受到那些情緒,還能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硬撐;可現在,藥物帶來的麻木和恐怖的噩夢,把他徹底拖進了另一個深淵——沒有痛苦,也沒有希望,隻有無儘的渾噩和恐懼,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

她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繼續讓他吃這藥,還是該停藥去問醫生。病讓他痛苦,藥讓他麻木,這兩種滋味,到底哪種更可怕?她不知道,建軍自己,大概也不知道。

衛生間的光線很暗,陽光透過門縫照進來的光帶,成了這昏暗空間裡唯一的亮。可這束光,卻照不進他們此刻的絕望裡——他們像被困在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裡,拿著“藥物”這把鑰匙,卻不知道開啟的是救贖的門,還是更深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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