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88章 廚房裡的 “油潑麵”
夜色像一層溫柔的絨毯，輕輕覆蓋住小區的燈火。客廳裡的落地燈亮著暖黃的光，李建軍靠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裡播放的老電影，眼神平靜而專注。服用米氮平兩個月有餘，他的狀態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渾渾噩噩的模樣
——
白天能獨自下樓散步，和鄰居簡單寒暄，晚上能安穩睡滿六個小時，連秀蘭都說，他眼裡的光，慢慢回來了。
秀蘭坐在沙發上，陪著他看電影。偶爾轉頭看一眼建軍，見他看得認真，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心裡便湧起一股踏實的暖意。這段時間，家裡的煙火氣越來越濃，飯桌上的話題多了，笑聲也多了，再也不是以前那種死水般的沉寂。
電影放到一半，建軍突然轉過頭，看向秀蘭，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篤定：“我餓了，想吃你做的油潑麵。”
秀蘭猛地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建軍，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啥？油潑麵？”
“嗯。”
建軍點點頭，眼神很認真，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突然就想吃了，想嘗嘗那個味道。”
秀蘭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甜，眼眶瞬間就紅了。油潑麵，是建軍生病期間最不愛吃的食物。他腸胃敏感，怕油膩、怕辛辣，每次秀蘭做油潑麵，他都隻吃一碗清淡的小米粥，連看都不看那紅亮的油潑麵一眼。他對油膩辛辣的食物更是避之不及，秀蘭做飯從來都是少油少鹽，連蔥花都不敢多放。
“真想吃？”
秀蘭再次確認。她怕這隻是建軍一時興起，怕他吃了會不舒服，更怕這份突如其來的
“想吃”，隻是一場短暫的幻覺。
“真想吃。”
建軍看著她，堅持道，“就想嘗嘗，應該沒事。”
秀蘭站起身，笑著說：“好，好，我這就給你做！你等著，我去和麵！”
說著就快步走向廚房，腳步輕快得像個孩子。
建軍看著她匆忙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牽起一絲笑意。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想吃油潑麵，或許是這段時間狀態好轉，胃口也跟著恢複了；或許是電影裡的畫麵勾起了他對煙火氣的渴望；又或許，是他真的想徹底告彆以前那個畏畏縮縮、連自己喜歡的食物都不敢嘗試的自己。
廚房裡很快傳來了動靜。秀蘭拿出麵粉，舀水、和麵，動作熟練又麻利。她特意選用了高筋麵粉，和麵時加了點鹽，這樣擀出來的麵條更筋道。醒麵的功夫，她又去冰箱裡拿出新鮮的豆芽、青菜，還有紅彤彤的辣椒麵
——
那是她特意托老家親戚寄來的，香味濃鬱，不燥不烈。
“建軍，你以前愛吃豆芽，我多放了點，行不行？”
秀蘭在廚房喊著，語氣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行，都聽你的。”
建軍坐在客廳裡回應，聲音裡帶著笑意。
水燒開後，秀蘭把醒好的麵團擀成薄薄的麵片，再切成細細的麵條，下入沸水中。麵條在水裡翻滾著，很快就變得潔白透亮，散發著淡淡的麥香。她又把豆芽和青菜放進鍋裡燙熟，撈出來放進碗裡。
最關鍵的一步來了。她把煮好的麵條撈進碗裡，鋪上豆芽和青菜，撒上厚厚的辣椒麵、蒜末、蔥花，再澆上一勺滾燙的熱油。“滋啦
——”
一聲巨響，油香、辣椒香、蒜香瞬間融合在一起，濃鬱的香味衝破廚房的門，彌漫在整個客廳裡。
建軍坐在沙發上，鼻子不自覺地動了動。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香味鑽進鼻腔，勾得他喉嚨發緊，肚子裡的饑餓感越來越強烈。他站起身，慢慢走到廚房門口，看著秀蘭正把調好的醬油、醋淋在麵條上，動作認真又專注。
“好了，快嘗嘗！”
秀蘭端著一碗紅亮誘人的油潑麵走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還特意遞給他一雙新筷子，“小心燙，要是太辣，就少吃點。”
建軍在餐桌前坐下，看著碗裡的油潑麵
——
潔白的麵條上，鋪著翠綠的青菜和潔白的豆芽，撒著鮮紅的辣椒麵和金黃的蒜末，熱油澆過的地方，辣椒麵泛著油光，香味撲鼻。他拿起筷子，猶豫了一下，然後挑了一筷子麵條，吹了吹，放進嘴裡。
辛辣的味道瞬間在口腔裡炸開，帶著濃鬱的麥香和油香，刺激著他的味蕾。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額頭很快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卻沒有停下，又挑了一筷子，大口地吃了起來。
辣，卻香。那種酣暢淋漓的口感，是他生病以來從未感受過的。以前吃什麼都像嚼蠟，沒有味道，可這碗油潑麵，卻讓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好吃”
的滋味，感受到了食物帶來的滿足和快樂。
秀蘭坐在對麵，緊張地看著他，手裡拿著一杯溫水，隨時準備遞給他。見他吃得香甜，沒有絲毫不適，她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下，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建軍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吃得很慢，卻很認真，連碗底的豆芽和青菜都沒放過。最後，他端起碗，把裡麵的湯汁也喝了大半碗，辣得他直喘氣，卻笑得格外滿足。
“好吃。”
他放下碗，擦了擦嘴角的汗珠，看著秀蘭，眼裡帶著真切的笑意，“下次還想吃。”
秀蘭點點頭，聲音哽咽：“好，下次給你做，想吃多少做多少。”
這碗油潑麵，不僅僅是一碗簡單的食物，更是建軍康複路上的一個重要標誌。他主動索要食物，享受食物的味道，這意味著他的身體在好轉，他的心靈在複蘇，他對生活重新燃起了熱情和渴望。
夜裡，洗漱完畢後，兩人躺在床上。建軍摟著秀蘭的肩，沒有像以前那樣硬撐著不敢睡，也沒有翻來覆去地焦慮，隻是閉上眼睛，感受著秀蘭身上的溫度。
秀蘭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而深沉，胸膛規律地起伏著，沒有了以前睡覺時的緊繃和不安。他睡著了，睡得很沉，沒有做噩夢，甚至還輕輕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秀蘭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指尖觸到的頭發比以前柔順了些。她看著他熟睡的臉龐，心裡像放下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從最初的絕望、輕生，到後來的藥物治療、緩慢好轉，再到今天主動想吃油潑麵、安穩入睡，雖然還在服藥，但這一路走來，太不容易了。她曾經無數個夜晚抱著他垂淚，無數次在絕望中掙紮，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撐下去。可現在，看著身邊熟睡的建軍，她知道，所有的堅持都值得了。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兩人身上，溫柔而靜謐。秀蘭輕輕閉上眼睛，感受著身邊溫暖的氣息，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希望。她知道，建軍的康複之路還很長，但她不再害怕了。因為她看到了他的變化，看到了他對生活的渴望，看到了他們這個家重新燃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