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68章 走私貨的衝擊
華強北的晨霧還沒散,秀蘭就聽見巷口傳來塑料布摩擦的聲響。她踩著板凳往巷口望,看見兩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正支攤位,折疊架上掛滿花花綠綠的襪子,硬紙板價目表用紅漆寫著
“10
元
5
雙”,數字歪歪扭扭,卻像根刺紮進她眼裡
——
這個價,比她的進貨價還低兩成。
“秀蘭姐,新到的貨?”
穿電子廠工裝的姑娘蹲在攤位前,手指剛要碰到肉色絲襪,就被巷口的吆喝聲拽走。“那邊
10
元
5
雙!”
有人舉著剛買的襪子跑過,塑料包裝袋在晨風中嘩嘩作響。秀蘭的記賬本在膝蓋上攤著,鉛筆尖在
“今日目標:500
元”
上頓了頓,突然覺得指尖發涼。
第一波顧客流失時,太陽剛爬過巷口的騎樓。穿碎花裙的打工妹捏著秀蘭的襪子翻來覆去:“都是襪子,憑啥你的貴?”
她的同伴已經在走私攤前付錢,塑料袋摩擦的聲響像在數數。秀蘭深吸口氣,從帆布包裡掏出進貨單,晨光透過薄薄的紙頁,照出
“含棉量
60%”
的藍色印章。
“你看這個。”
她拿出了一雙走私貨樣品來比對她的正品襪子,打火機
“啪”
地跳出火苗。正品襪燃燒時冒出淡淡的白煙,灰燼是蓬鬆的灰白色;走私襪卻卷著黑煙,燒出的油滴在地上凝成黑塊,散發著刺鼻的塑膠味。“含棉量
30%
都不到,”
秀蘭舉著燃燒後的殘骸,“穿三次就起球,洗五次能當漁網。”
圍觀的人漸漸多起來,有人掏出隨身帶的放大鏡看襪子標簽,有人對著太陽照布料的密度。穿工裝的姑娘突然說:“上次買的走私襪掉顏色,把白球鞋都染花了!”
這話像根引線,瞬間點燃了議論
——
原來不少人吃過走私貨的虧,隻是圖便宜沒說出口。
李建軍趕到時,秀蘭正蹲在地上整理被踩亂的襪子。他剛從外資廠下班,工裝口袋裡還揣著萬用表,表筆線從口袋裡露出來,像兩條不安分的導線。“怎麼回事?”
他瞥見隔壁攤位的價目表,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這些人膽子真大,敢在工商眼皮底下賣走私貨。”
“測測就知道了。”
李建軍把萬用表調到電阻檔,表筆分彆夾在正品襪和走私襪上。指標在正品襪上穩穩指向
“200Ω”,碰到走私襪時卻瘋狂擺動,最後停在
“50Ω”。“纖維電阻差太多,”
他舉著表給圍觀顧客看,“這種低電阻的料,洗三次就變形,跟塑料布沒區彆。”
秀蘭突然想起什麼,從貨架最上層取下個玻璃罐,裡麵泡著兩雙襪子
——
是三週前同時放進水裡的樣品。正品襪依然挺括,走私襪卻已經發皺,水麵漂著層油花。“這是我做的實驗,”
她把玻璃罐舉高,“每天換水記錄,你們自己看。”
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兩雙襪子的區彆一目瞭然。
傍晚收攤時,走私攤前已經冷冷清清。秀蘭的賬本上記著
“今日盈利
800
元”,紅色的數字被圈了又圈,旁邊畫著個舉著獎杯的小人。李建軍幫著把折疊架往店裡搬,發現最底層的貨箱裡多了個新本子,首頁寫著
“顧客反饋”,第一行就是
“張姐
東門電子廠
要純棉襪
100
雙”。
“今天賺的夠買台洗衣機了。”
秀蘭數著錢盒裡的硬幣,壹角的、伍角的堆成小山,其中枚缺角的壹角幣是李建軍上次修貨架時撿的,現在被磨得鋥亮。她突然抬頭,眼裡的光比
led
燈箱還亮,“三娃說二手市場有台雙缸的,800
元,比新的便宜
400。”
卷閘門拉下的瞬間,巷子裡的喧囂被隔絕在外。李建軍靠在門上,看著秀蘭站在櫃台上整理台麵,碎花襯衫的衣角沾著點煙灰
——
是白天燒樣品時蹭的。他突然走過去,從背後輕輕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香味,混著棉花的味道。
“要不,”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店裡發顫,“把華強北的出租屋退了吧。”
指尖在她腰間畫著圈,“你搬到黃貝嶺跟我一起住,開店時間自己說了算,不用那麼早起來趕工。”
空氣裡的塵埃在夕陽裡跳舞,像些沒說出口的期盼。
秀蘭的動作突然停了。她轉過身時,眼裡的驚訝慢慢變成笑意,像雨後初晴的天空。“算過賬沒?”
她的手指點在他胸口,“退租能拿回押金
800
元,加上每月省的
300
房租,夠買半台洗衣機了。”
話沒說完,就踮起腳尖,深深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是之前淺嘗輒止的碰觸,是帶著篤定的深吻,像焊錫穩穩落在電路板上,恰到好處的溫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李建軍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把她抱得更緊,彷彿要將這個瞬間焊進彼此的生命裡。貨架上的襪子被震得輕輕晃動,其中雙灰色棉襪掉在地上,像個害羞的見證者。
“早就想搬了。”
秀蘭的鼻尖蹭著他的下巴,聲音裡帶著笑,“就是不好意思說,怕你覺得我賴上你。”
她從帆布包裡掏出串鑰匙,上麵掛著個小小的電路板掛件
——
是李建軍用廢料做的,“這是華強北出租屋的鑰匙,明天就去退租。”
暮色從卷閘門的縫隙裡鑽進來,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光帶。李建軍牽著秀蘭的手,在空蕩的貨架間慢慢走,像在丈量未來的家。“週末去買洗衣機,”
他突然停下腳步,“以後我們可以一同去上學了。”
秀蘭的手指在他掌心畫著
“好”
字,筆跡溫柔得像晚風。
關店門時,巷口的炒粉攤已經收了。李建軍幫秀蘭拎著裝賬本的布袋,裡麵的
“顧客反饋本”
硌著大腿,像塊溫暖的烙鐵。“三娃說他認識搬家公司的,”
他踢著路上的小石子,“50
元就能把東西從華強北搬到黃貝嶺,比自己扛省勁。”
秀蘭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天邊的晚霞:“你看像不像陝北的火燒雲?”
橘紅色的雲彩鋪滿天空,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等搬過去,”
她的聲音輕得像耳語,“我給你做陝北的油糕,就用百貨店賺的錢買黃米。”
李建軍握緊她的手,感覺幸福像那些合格的焊點,雖然經曆了衝擊,卻愈發牢固。
回到黃貝嶺的出租屋,李建軍把秀蘭的鑰匙串掛在門後,和自己的鑰匙並排在一起。牆上的空白處突然顯得空曠,他想起秀蘭說
“要貼張世界地圖”,心裡突然有了個念頭
——
等她搬來,就把這裡重新刷一遍,換個亮堂的燈泡,再添張書桌,兩人能一起看書算賬。
秀蘭的賬本最後一頁,新添了行字:“7
月
28
日,盈利
800
元,決定搬家”。旁邊畫著兩個小人,手牽著手走在巷子裡,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像條通往未來的路。這條路或許會有走私貨這樣的坎,但隻要兩人並肩走,就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窗外的蟬鳴漸漸稀疏,晚風帶著荔枝的甜香吹進來。李建軍摸出抽屜裡的夜校筆記,最上麵那頁夾著張秀蘭的進貨單,背麵用鉛筆寫著
“我們一起”,字跡溫柔得像此刻的月光,照亮了這個即將迎來新變化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