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69章 商品房的規劃
皇崗口岸的鐵絲網外,新樓盤的廣告牌在九月的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首付
5
萬,月供
800
元”
的紅色大字比百貨店的
led
燈箱還亮,底下用小字標著
“60㎡兩居室,2500
元
\\/㎡”,像道算術題,明晃晃地擺在李建軍和秀蘭麵前。
售樓處的玻璃門擦得能照見人影,穿西裝的售樓小姐踩著高跟鞋迎上來,發膠的香味混著油墨味撲麵而來。“兩位是來看房的吧?”
她遞過來的戶型圖上,60㎡的兩居室被畫得方方正正,客廳的位置用金色筆標著
“朝南,采光極佳”。秀蘭的手指在圖紙上摩挲,像在摸真的牆壁。
樣板間的木地板踩著發響,牆上的瓷磚涼絲絲的。秀蘭蹲下來用指甲劃了劃,沒留下痕跡,突然回頭對李建軍笑:“比出租屋的水泥地暖和多了。”
陽台上的鋁合金護欄還包著塑料膜,她趴在欄杆上往下看,新栽的榕樹在風中搖晃,像極了陝北老家院子裡的那棵。
“這房子總價
15
萬,”
售樓小姐的計算器劈啪響,“首付
5
萬,貸款
10
萬,分
15
年還,月供
800
元。”
她的指甲塗著紅色指甲油,點在
“月供”
兩個字上,“你們年輕人在深圳打拚,總得有個自己的窩。”
李建軍摸了摸口袋裡的存摺,塑料封麵被汗水浸得發皺。
趁秀蘭在看廚房,李建軍把存摺掏出來,借著窗簾的陰影數。他的工資卡餘額
2.1
萬,秀蘭的百貨店存款
1.7
萬,加起來
3.8
萬,離
5
萬的首付還差
1.2
萬。計算器在手裡掂著,算出每月存
4000
元,剛好三個月
——
他的工資加秀蘭的盈利,省著點花完全能做到。
“喜歡嗎?”
李建軍從背後輕輕環住秀蘭,她正對著嵌入式灶台發呆。“太貴了,”
秀蘭的聲音有點悶,“月供
800
元,夠交百貨店的房租了。”
她轉身時撞在他懷裡,鼻尖蹭到他的工裝紐扣,“其實出租屋也挺好,等咱攢夠全款再買。”
李建軍把存摺往她手裡塞:“差
1.2
萬,三個月就能補上。”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那裡有塊淺褐色的疤,是擺攤時被折疊架劃的,“到時候客廳擺你的縫紉機,陽台種你喜歡的茉莉,臥室……”
話沒說完就被秀蘭捂住嘴,她的臉比樣板間的桌布還紅。
離開售樓處時,售樓小姐把戶型圖塞進他們手裡:“這週末有優惠活動,定房送電飯煲。”
秀蘭的手指在
“5
萬”
上掐出個印子,突然把圖紙折成小塊,塞進帆布包最底層:“回去算算,看能不能再省點。”
李建軍注意到,她折圖紙時特意避開了
“月供
800
元”
的字樣。
回華強北的公交上,車窗玻璃映出兩人的影子。秀蘭的頭靠在他肩上,手裡的計算器按得劈啪響:“百貨店這個月能多賺
500
元,我把進貨成本再壓低點。”
她的睫毛在玻璃上投下細碎的影,“三個月,很快的。”
路過濱河路時,公交突然刹車。李建軍扶住秀蘭的同時,瞥見路邊的騷動
——
聯防隊員正押著幾個人走過,其中有個熟悉的身影讓他心頭一緊。趙老四的花襯衫被扯得歪歪扭扭,手腕上的金勞力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道紅痕,像條醜陋的蛇。
“彆看。”
秀蘭突然捂住他的眼睛,手指縫裡漏出的光,剛好照見趙老四被推上警車的瞬間。車窗外,他曾經炫耀的本田摩托被拖走,車座上的彩電紙箱摔在地上,露出裡麵的走私零件,像堆破碎的夢。
公交重新啟動時,秀蘭的手始終沒鬆開。“咱慢慢攢,”
她的聲音在嘈雜的車廂裡格外清晰,“不靠投機,睡得踏實。”
李建軍反手握緊她,感覺她的指尖在微微發抖,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車窗外的
“深圳速度”
廣告牌一閃而過,他們的速度或許慢,卻走得穩。
百貨店的卷簾門剛拉下一半,秀蘭就踩著凳子爬上閣樓。角落裡的木板床吱呀作響,是她前幾天請三娃加固過的,床板下塞著她攢的進貨單,按日期碼得整整齊齊。“今晚就在這兒算賬,”
她從帆布包裡掏出賬本,“省得跑兩趟。”
李建軍蹲在地上擺弄零件,都是他從廠裡撿的廢料:電路板當地板,電阻做傢俱,led
燈珠串成吊燈。秀蘭湊過來看時,他突然把個微型開關按下去,“吊燈”
瞬間亮起暖黃的光,照亮了
“房間”
裡的一切
——
連
“床頭櫃”
上都擺著個用二極體做的小台燈,像極了她宿舍用的那盞。
“這是客廳,”
李建軍的手指在
“電路傢俱”
上滑動,“這是廚房,比樣板間的還大。”
他突然紅了臉,“等搬進真房子,我給你做套真的,用紅木……”
話沒說完就被秀蘭的笑聲打斷,她的辮子掃過
“模型家”,帶起陣細小的灰塵。
秀蘭從針線籃裡拿出塊藍布,是她用百貨店賣剩下的布頭拚的。繡花針在她手裡靈活地跳動,很快就在模型底座繡出
“1991
年結婚”
幾個字,針腳密得像合格的焊點,每個筆畫都藏著小小的荔枝花。“等搬進新房,”
她舉起模型對著光看,“就把這個放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
閣樓的木板在腳下微微晃動,卻比樣板間的地板更讓人安心。李建軍突然想起售樓小姐說的
“年輕人總得有個窩”,原來窩的關鍵不在水泥瓷磚,而在裡麵的人
——
是秀蘭算賬單時蹙起的眉頭,是她繡花時認真的側臉,是兩人湊在一起數存款時,眼裡共同的光。
“週末去看傢俱吧?”
秀蘭把模型小心翼翼地放進餅乾盒,“三娃說筍崗倉庫有處理的實木床,才
800
元。”
她的手指在
“1991”
上劃了圈,“先買著存起來,省得到時候漲價。”
李建軍突然發現,她的賬算得比誰都精,卻把最珍貴的東西
——
時間和心意,都算進了他們的未來裡。
下樓時,百貨店的時鐘敲了九下。李建軍幫著把折疊凳摞好,秀蘭突然從貨架最上層取下個玻璃罐,裡麵泡著兩雙襪子
——
三週前做的實驗,現在對比更明顯了:正品襪依然挺括,走私襪已經爛得不成樣子。“明天把這個擺在門口,”
她的眼睛亮得像模型裡的
led
燈,“讓大家看看,啥叫踏實。”
關店門時,巷口的風帶著涼意。李建軍牽著秀蘭的手往黃貝嶺走,她的帆布包裡,模型家的開關偶爾發出微弱的光,像顆藏在黑暗裡的星。路過趙老四常去的茶樓,霓虹燈牌
“外彙兌換”
四個字還亮著,卻沒人再敢上前問津,隻有聯防隊的警車偶爾駛過,提醒著這座城市的規則。
回到出租屋,李建軍把模型擺在床頭櫃上,和秀蘭的會計證、他的畢業證並排在一起。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給
“電路家”
鍍上層銀輝。秀蘭的賬本攤在桌上,最新一頁寫著
“購房存款計劃:每月存
4000
元,1990
年
12
月達標”,旁邊畫著個存錢罐,罐口對著
“家”
的方向。
夜校的專升本招生簡章在桌角壓著,李建軍突然在
“1991
年春季入學”
那欄畫了個圈。到那時,他們應該搬進了新房,秀蘭的夜校大專也該開學了,縫紉機擺在客廳,模型家放在電視櫃上,每天醒來都能看見
——
原來最好的規劃,從來不是急著擁有,而是和對的人一起,慢慢把圖紙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