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71章 夜校的燈光
九月的晨光漫過深圳大學的朱槿花,李建軍牽著秀蘭的手走進校門。她的帆布包裡裝著兩人的錄取通知書,紅色封皮在陽光下泛著暖光,邊角被手指撚得發皺,建軍的專科畢業證也在裡麵。建軍萬萬沒有想到,這時候他會牽著一個姑孃的手,再來圓一次大學夢。
“慢點走。”
建軍幫秀蘭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指尖碰到她的耳廓,像觸到剛焊好的焊點。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襯衫,是用百貨店賣剩下的布頭改的,領口歪歪扭扭的針腳,一看就是自己縫的。“教學樓在那邊,”
建軍指著遠處的白色建築,“先去辦手續,下午帶你逛圖書館。”
行政樓的走廊飄著淡淡的桂花香。建軍熟門熟路地拐進招生辦公室,穿白襯衫的老師抬頭笑:“李建軍?稀客啊。”
他的目光落在秀蘭身上,“這位是?”
建軍剛要開口,秀蘭已經掏出錄取通知書:“老師您好,我叫陳秀蘭,報會計專科。”
身份證在通知書上放得整整齊齊,照片裡的她梳著麻花辮,眼神清亮。
老師的鋼筆在登記表上劃過,墨水洇出細小的圈。“女生可以在紅梅齋申請住宿,”
他往宿舍樓的方向努努嘴,“就是那棟爬滿三角梅的樓。”
建軍趕緊說,“不用辦理住宿,我們想在分教處上課。”
秀蘭的手指在
“學製三年”
的字樣上頓了頓。建軍在她耳邊輕聲說:“我這專升本兩年,等你唸到第二年,我就畢業了。”
她的臉突然紅了,假裝整理帆布包,卻把錄取通知書攥得更緊
——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想想就覺得踏實。
辦完秀蘭的手續,建軍就帶著秀蘭往宿舍區走。朱槿齋的爬山虎已經爬到三樓,窗台上曬著學生的球鞋,晾衣繩上飄著印著校徽的白襯衫。“那是計算機係的宿舍。以前我夜校有個同學,住在山茶齋。”
秀蘭突然笑出聲:“跟咱黃貝嶺的出租屋比,這兒像宮殿。”
圖書館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亮得晃眼。建軍推開旋轉門時,冷氣混著書香撲麵而來。秀蘭的帆布鞋在光潔的地板上蹭出輕微的響,她下意識地收住腳:“是不是不該進來?咱又不是全日製學生。”
建軍把她往裡拉:“圖書館對所有學員開放,我以前常來這兒查資料。”
文學閱覽區的角落裡,有人在低聲背誦英語。秀蘭踮腳看著書架上的《工業會計實務》,指尖在書脊上輕輕劃過,像在觸控什麼珍貴的寶貝。建軍從背後輕輕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等放寒假,我天天陪你來,把這些書都看一遍。”
她的頭發蹭過他的工裝紐扣,帶來一陣細碎的癢。
辦理專升本手續時,老師問了一句:“你還是在羅湖分教處上課嗎?”
建軍的手指在
“訊號與係統”
那行劃了圈,“跟秀蘭一樣,能一起走。”
老師突然笑:“上次見你還是一個人來領畢業證,現在帶女朋友來上學,進步不小。”
走出行政樓時,陽光已經斜斜地穿過朱槿花。建軍指著遠處的荔枝林:“那邊有個湖,叫文山湖,要不要去看看?”
秀蘭的目光卻落教學樓的方向,看到有匆忙上課的學生。
“走了。”
建軍拽著她往湖邊跑,帆布鞋踩過滿地的朱槿花瓣,像踩碎了一地陽光。黑天鵝在水麵劃出優雅的弧線,倒影裡的兩人手牽著手,影子被拉得很長。秀蘭突然停下腳步:“學費每學期
600
元,咱倆加起來
1200
元,占總收入的
15%,剛好夠。”
她的算盤打得劈啪響,這是擺攤練出的本事,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楚。
回羅湖的公交上,建軍把秀蘭的錄取通知書放進自己的檔案袋。“分教處就在振業大廈旁邊,”
他數著手指,“離你擺攤的地方走路十分鐘,離我廠裡騎車十五分鐘,方便得很。”
秀蘭的頭靠在他肩上,聞到他工裝口袋裡的焊錫味,突然覺得這味道比任何香水都安心。
黃貝嶺的出租屋在暮色裡亮著燈。建軍踩著樓梯往上走,手裡拎著剛買的台燈
——
三檔調光,25
瓦的節能燈泡,花了他半個月的加班費。推開門的瞬間,秀蘭已經把兩人的課程表貼在了牆上,會計專科的課用紅筆標著,專升本的課用藍筆標著,重合的週末用綠筆圈出
“一起自習”。
“像不像學生宿舍?”
秀蘭蹲在地上擦書桌,抹布在桌麵上劃出半圓形的軌跡。書桌左側擺著建軍的萬用表,表筆線纏得整整齊齊;右側是她的算盤,紅木框被磨得發亮。
深夜的台燈下,建軍幫秀蘭在《基礎會計》上標重點。“你看這個
t
型賬戶,”
他的筆尖在
“借方”“貸方”
上劃著,“就像電路的正負極,必須平衡才能通電。”
秀蘭突然奪過筆,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襪子:“那賣一雙襪子,借方是現金,貸方是庫存商品,對不對?”
建軍的笑聲撞在牆上,震得書架上的課本簌簌作響。他突然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台燈的光在兩人身上投下交疊的影子。“三年後的今天,”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發顫,“我來接你領畢業證,就像現在這樣,手牽手。”
秀蘭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畫著
“3”,像在倒計時。
窗外的深南大道傳來汽車鳴笛,驚飛了簷下的麻雀。台燈的光亮到淩晨,照亮了桌麵上的兩本課本
——《訊號與係統》和《基礎會計》並排躺著,書脊挨在一起,像兩個依偎的身影。建軍突然明白,所謂的校園情結,從來不是朱槿齋的爬山虎,而是身邊這個願意陪你啃課本的人,是出租屋裡這盞亮到天明的燈。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秀蘭的會計課本上。她的鉛筆在
“成本覈算”
那頁寫著:“每雙襪子的利潤
=
誠信
堅持”,旁邊是建軍補畫的電路圖,電流箭頭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終點
——“家”。黃貝嶺的巷口傳來炒粉的香氣,新的一天開始了,他們的打工學生生活,也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