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暮雪遙相望 第 21 章
一個平淡無奇的午後,課間休息的時間快要結束了。李暮雪甚至能聽見地理老師那沉重而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此刻的她正被一股來自身體深處的、冰冷的力量無情地折磨。那痛覺,並非尖銳的嘶吼,而是一種沉悶的、持續的碾壓,彷彿小腹裡藏了一塊不斷吸吮熱氣的寒冰,正以她的生命力為食,一點點地凝結、下沉。
她的額頭輕輕抵在微涼的木質課桌邊緣,試圖獲取那一點有限的鎮靜。臉色是一種剔透的蒼白,彷彿精美的白瓷,隱隱透出底下青藍色的纖細血管。鼻尖沁出細密的、晶瑩的汗珠,不是運動後的酣暢,而是生命力被痛苦無聲蒸發的表象。她緊咬著下唇,那原本飽滿紅潤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一排深深的、失血的印痕,像雪地上的車轍。
上課鈴響了,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然後用儘全身力氣,用手臂支撐起彷彿有千斤重的上半身。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刻意,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生怕一個急促,就會驚擾、加劇那蟄伏在深處的疼痛。
地理老師的聲音,平日在她聽來如山川般雄渾,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渾濁的玻璃,嗡嗡作響,模糊不清。那些關於季風與洋流的名詞,本該帶著遠方的水汽與風的形狀,此刻卻隻是一個個空洞的音節,無法在她被痛苦占據的腦海裡留下任何印記。
她的全部精神,都化作一個固執的念頭,一股近乎悲壯的意誌力,全部用於對抗那綿延不絕的絞痛。她的背脊挺得筆直,這是一種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是十六歲少女脆弱的尊嚴築起的堤壩,用以阻擋痛苦浪潮的徹底淹沒。但若細看,便能發現那挺直的背脊帶著一種僵硬的、不自然的弧度,像一根繃得過緊的弦,隨時可能在無聲中斷裂。
她的手一直悄悄地按在小腹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是淡淡的粉色,修剪得乾乾淨淨,此刻卻深深陷入校服裡。那校服之下,藏著一個她無法言說的、屬於成長的隱秘戰爭。她偶爾會極輕微地變換一下坐姿,試圖尋找一個能讓痛苦稍緩的支點,但那不過是徒勞,痛楚如同潮水,退去一分,隨即又以更大的力度湧來。
她的眼神,大多數時候是空洞地落在攤開的地理書上,書頁上五彩的地圖幻化成一團模糊的色塊。但當一陣特彆劇烈的絞痛襲來時,她的睫毛會猛地一顫,像受驚的蝴蝶翅膀。那雙眼眸,會瞬間失焦,蒙上一層薄薄的水光,映照出的隻有純粹的痛感。她迅速垂下眼簾,將那片刻的軟弱緊緊關住,不讓它溢位一絲一毫。
時間彷彿被這痛苦拉長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窗外是明晃晃的秋日陽光,透過玻璃,在她蒼白的側臉上投下一小片暖意。她能看見光柱裡浮動的微塵,那麼自由,那麼輕盈,與她身體裡沉重的枷鎖形成殘酷的對比。同學們的翻書聲,老師的講解聲,都成了另一個世界的聲響。她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這座用疼痛築成的、寂靜的牢籠……
下課鈴再一次響起,她終於又熬過了一堂課,她又可以趴在課桌上得到片刻的喘息。同桌蘇穗穗扭過頭輕輕問了一句:“暮雪,還能挺住嗎?實在不行你請個假吧!”
李暮雪搖搖頭:“沒事,穗穗,我不好意思和老師說,不管是地理老師還是班主任都是男老師,我……我還是挺挺吧。”
“那隻能這樣了,反正還有最後一節課,就放學了!我先去走廊活動活動。”
說完,蘇穗穗像一隻在籠子裡關久了的金絲雀,飛出了教室。
“暮雪你等我一下,五分鐘回來!”
這是徐晨有些急促的聲音,還沒等李暮雪反應過來,徐晨就像一陣風似的消失了,手裡好像捧著什麼東西。
大約真的過了五分鐘,徐晨回來了,把手裡的東西放到了李暮雪的課桌上:“來,把這個趁熱喝了吧。我剛剛去水房用熱水燙了一下。現在大概溫度在65度左右,正好,等會兒就涼了!”
李暮雪擡眼看看,擺在課桌上的是一隻玻璃保溫杯。杯蓋擰得嚴嚴實實,裡麵裝著一種暗紅色的液體。
李暮雪問:“你要給我喝什麼?”
徐晨眨眨眼睛,聲音壓得很輕:“我看你一直不舒服,都兩三天了還沒好,我就打電話問我趙姨,就是廠裡財務科的那個,我問她要是一個女生肚子疼好幾天,肯定就不是吃壞東西消化不好吧?她在電話裡咯咯地笑,然後告訴我一個秘方,說用紅糖加生薑再放兩個大棗煮水,然後趁熱乎喝了就能緩解。這是我趁著午休時間騎車跑回家給你煮的,拿回來的時候已經不太熱了,這不我又幫你燙了一下。你試試管不管用?”
李暮雪的臉在幾秒鐘之內從蒼白變成緋紅,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把生薑紅糖水用這樣略顯突兀地端到麵前。她坐直了身子,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小口,在一瞬間,那股甘甜、微辣、溫熱的暖流,把她徹底融化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