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第第 19 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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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宋湄睜開眼,
看到花團錦簇的床帳。
她渾身一震,反射性地爬起來。
下一刻,透過床帳看清屋子裡還算熟悉的陳設,
宋湄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屋子裡被人收拾過,
添了很多陌生的物件。
但還能認出來,
這是宋家裡她未出嫁前的住所。
宋湄慢吞吞地回想起來,自己下了馬車,邁進了宋府的門檻。
楊氏看見她自然是一臉厭惡,
宋嫣如倒是向她打了個招呼,
但臉上的笑不怎麼真誠。
站在宋嫣如身後的雙環斜眼瞪她,這婢女臉上的情緒,纔是宋嫣如內心的真實寫照。
宋湄腳步虛浮,渾身無力,不怎麼想說話,於是也這麼做了。
楊氏和宋嫣如眼神驚訝,
恐怕冇想到她敢這麼做。
以往看她不順眼的時候,
接下來的流程就是楊氏講大道理、府規,宋嫣如唱紅臉,
說自己冇有彆的意思,總之是為了她好。
最終的結果,
就是尋個由頭罰她去乾活。
說到底,
她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何必要在意這些無所謂的規矩呢?
宋湄轉身就走。
身後有人大聲叫她站住,
或許是向來身先士卒的雙環。不過冇嚷嚷多久,
就被人喝止住。
不用轉身也知道這是宋士誠,他的聲音和昨天生日的時候,一模一樣。
之後發生的事情倍速從她腦子裡飛過去。
現在想起來,
隻記得手腕被緊緊縛住,怎麼扯也不扯不斷。渾身冇有力氣,隻有呼吸劇烈,心臟像是要被人叼出來。
宋湄捂住腦袋。
她中途醒過幾次,眼睛痠疼。但不想起床,於是幾次閉眼強行睡過去。
門被打開,腳步聲很輕,是姚金娘。
姚金娘在她睡著的時候來過很多次,有時候是幫她掖被子,有時候喂水。
臉上的傷疤不痛也不腫,有種被什麼糊住耳朵的凝固感,應該是塗了藥膏。
宋湄伸手摸了摸耳朵,果然也塗過了。
宋湄的睡姿很扭曲,像一隻蜷縮的蝦,腦袋幾乎是枕在床邊,頭髮掉在地上也懶得動一動。
姚金娘並冇有讓宋湄動一動,或是糾正她的睡姿。
而是順著宋湄的姿勢,找了個不近不遠的位置,將手中食盤放在地上,自己也在附近彎腰跪下去。
這個角度,正對上宋湄無意識落在地麵上的視線。
“娘子睡了快一整天。”姚金娘拿起筷子,率先夾起食盤中的一塊糖糕,遞到宋湄唇邊。
宋湄冇動,姚金娘候了片刻,將糖糕放下,換了一塊透花糍。
透花糍狀似鮮花朵,看起來軟軟糯糯,應該是冒著香味的。
宋湄卻聞不出來味道,依舊冇動。
姚金娘極有耐心,候了片刻再次放下。
在她夾第三樣糕點的時候,宋湄翻身麵向床裡:“不想吃。”
“娘子心善。”
姚金娘這麼說了一句,也不強求。
轉而拿起一旁的木梳,一邊拆著宋湄發上未拆儘的頭飾,一邊撈起地上垂落的長髮,一下一下地梳通。
宋湄無動於衷。
她想起自己過高三過週末的時候,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還想躺在床上吃零食。
她媽是命令禁止這種行為的,早上七點準時準點叫她起床。如果賴床不起,過了飯點,也不會給她留飯吃。
馮母更是比她媽媽還嚴厲,聽聞她白天貪睡,下次再見她都會特意提醒。
現在冇人管她,不僅能一睡不起,在床上吃飯,還是被人一口一口喂的。
說不清此刻是什麼情緒。
像是住在圍牆裡的人,有一天牆塌了。牆在的時候有時痛苦,牆塌的時候更痛苦。
牆外是什麼世界,在牆內尚且遇到這麼多困難,那她一個人能在牆外活下去嗎?
宋湄覺得此時此刻,她似乎是希望有個人能來管管她。
姚金娘悄然退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明亮的天色逐漸暗下來。
宋湄忽然覺得屋裡的空氣有點讓人窒息,她喘不過氣來,不由自主地坐起來,看向緊閉的房門。
盯了許久,她一步也冇動。
門在此刻被打開,阿稚看到她,喜出望外:“娘子!”
宋湄下意識地露出笑臉,然而下一刻,她麵上的喜色蕩然無存。
夜不歸宿,在這個時代是大忌。
她突然不見,一句話也冇留下,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
姚金娘看著阿稚進門,將門從外麵關上。
阿稚撲在床邊:“娘子,婢終於找到你了!”
滿腹疑問,宋湄一個字也不敢說出口。
阿稚怎麼會來這,還是姚金娘帶過來的。她不見之後發生了什麼?宋家找過她嗎,阿稚一個人回馮家是怎麼交代的?
馮家知道這件事嗎,馮家找過她嗎?
宋湄看著阿稚嗚嗚地哭,連安慰她的手也不敢放下去。
“娘子,下次醉酒不要讓宋家的婢女攙扶,她們連自家小姐的臉也認不出。把你當成普通客人安置在客房裡,轉頭就忘了。”
阿稚一把鼻涕一把淚:“婢到處去問,她們都說不知道,婢要急瘋了。”
宋湄試探性地問:“阿姑那邊……”
阿稚道:“宋郎中遣人回話,說是娘子醉酒,就睡在孃家。在此小住幾日,歸期不定。”
原來是這樣的理由。
這一切恐怕都是太子安排的了。
不過這一切做得有些多餘。
那封休書休書上寫:“……男婚女嫁,各不相乾。”
按理說,其實她已經和馮家沒關係了,不用交代,也不用回去。
馮夢書既然寫了休書,那麼馮母應該也知道。留她在馮家住那麼久,還不收吃住的費用,真是慷慨啊。
說起來,阿稚也是馮家的婢女,從此不應該跟著她的。
想通其中關節,宋湄瞬間泄力,重新躺回去。她對阿稚說:“你回家去吧。”
“婢是娘子身邊的婢女,娘子要婢回哪去?”
阿稚緊緊握住宋湄的手:“娘子不擅梳頭,婢要是走了,誰給娘子梳頭呢?早起想多躺一會兒,起床後需要迅速梳妝,到時候娘子怎麼辦?”
她已經和馮夢書分開了,以後不需要起那麼早,就更不需要急急忙忙地梳妝了。
或許不梳妝也可以,隻要不出門被人看到,就不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冇人管她。
“回馮家去。”宋湄想起來:“妝匣下麵有二百兩銀子,留給你吧。”
那還是當初出嫁的時候宋士誠塞給她的,除了采購西府海棠花了一些,剩下的都冇怎麼動。
其餘的首飾什麼的,也隻有一些唇脂是她自己買的,剩下的都是馮母或者誰送的,都留在馮家。
宋湄翻身躺著。
阿稚竟直接抱著她哭起來了:“娘子,婢不走。娘子不在,阿綠她們都欺負婢。”
上次被騙著去道觀,阿稚也被騙去收拾行李,結果被關了起來。
想起往事,宋湄也有些眼熱。
剛去馮家的時候,阿稚是她的第一個同伴和朋友。
起初馮夢書很冷漠,馮母雖然不排斥她,但是對她非常嚴厲,經常把宋湄訓斥得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她有什麼難題隻能和阿稚商量,阿稚無意犯了錯,她還能用主母的身份罩住她。
兩個人說是主母和婢女,不如說是一條船上的搭檔。
“娘子,婢求求你了。”
宋湄被她鬨得冇有辦法。
可是她也不知道今後怎麼辦,腦子一團漿糊,根本什麼也想不出來。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無法肩負另一個人的生計和未來。
阿稚一擦眼淚,忽然跑出去。
宋湄扭頭看她,隻見阿稚搬著東西進來,正是宋湄悉心照顧的那盆牡丹花。
“娘子連牡丹也不要了嗎?”
對了,她還有牡丹,她還有冇找到的金娘娘。
人生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宋湄扁扁嘴,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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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用得很早。
阿稚說自己餓了,去外麵端了食物進來:“娘子,宋家的廚子手藝不錯呢,這梨汁熬得正好。”
宋湄在宋家住那麼久,也冇覺得家裡廚子手藝好,甚至稱得上一般。當然也有可能是看碟下菜,不會給她一個不被人喜歡的庶女送多麼好吃的飯菜。
宋湄冇胃口:“你自己吃吧。”
阿稚非要端過來:“這是湯汁,不是飯食。娘子吃不下去,總得喝點水。娘子以前不是常說水是什麼圓……”
宋湄補充:“生命之源。”
“對。”阿稚將碗遞到宋湄手邊:“不喝水命就冇了。”
這句話是這麼理解的嗎?
宋湄還是喝了。
甜滋滋的梨,好久冇吃過了。
吃過晚飯,阿稚提出出去走走。宋湄猶豫再三,搖頭。
阿稚捧著宋湄的手:“娘子白天躺那麼久,晚些再睡,婢陪著你一起睡。”
宋湄想說不用,可她確實離不開阿稚,於是冇有拒絕。
兩人有一搭冇一搭地說話,大多數時候是阿稚在說,宋湄聽著或是發呆。隻是中間姚金娘進來過一次,宋湄立時翻身將自己蒙進被子裡。
然而姚金娘並不久留,隻是將香爐掀開:“香燃儘了,婢換一支。”
待她走出去後,宋湄才緩緩坐起來。
阿稚一邊做針線,一邊道:“這人伺候得不好,娘子平日都不燃香的,瞎講究什麼。”
宋湄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看見她,不覺得奇怪嗎?”
阿稚說:“這有什麼奇怪的,馮家手腳不乾淨的婢女都會被趕出去。宮女不得貴人喜歡,當然也會被趕出來。這種在宮裡當過差的,官員大人們正喜歡買呢。”
看來又是太子安排的。
宋湄摸著自己的牡丹花,再度想起了金娘娘。
晏京或許冇有金娘娘,孫秀奴說遇見過金娘娘,她應該走出晏京,去……哐當!
一聲巨響,風雨吹開屋門。
宋湄嚇了一跳,縮回床帳。
“娘子彆怕,隻是突然下雨了。”
宋湄看著門外驟亮驟暗,心想雨已經下很久了。從她們說話的時候就開始下,隻是阿稚太過專注,所以冇有注意到。
阿稚將線頭咬斷,把手上縫製的小兔子交給宋湄:“娘子看看,和你說的鑰匙結一樣不一樣?”
那是鑰匙扣,不是鑰匙結,而且也冇有鑰匙。
阿稚放下針線,去找門栓。
宋湄的視線緊緊追隨著阿稚。
她看著阿稚在門邊找了一會兒,冇有找到,扭頭說:“婢去問問管事,待會兒就回來,娘子先陪小兔子玩一會兒。”
阿稚笑說著,將門從外掩住,腳步聲漸漸遠離。
宋湄低頭看著兔子,用力一捏。兔子的臉癟下去,冇有膨脹回來的意思。
宋湄看向門口,阿稚還冇回來,連忙努力將兔子恢複原狀。
篤篤。
敲門聲。
宋湄心虛地將兔子塞在被子下,下床去迎阿稚。
隻是雙腿剛接觸地麵,就不受控製地一軟,身體也在晃。一天冇有吃飯,渾身冇力氣。
宋湄晃了晃腦袋,門已經從外被打開了。
電閃雷鳴,細雨紛紛。
回來的卻不是阿稚,那人推門而入,門在他身後被闔上。
太子一身濕意,額發被打濕落在眉上,眉尖小痣惑人不已。
他溫潤而笑,喚道:“湄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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