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第第 40 章 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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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
殿內沉寂片刻,
傳來了隱忍著壓低的喚聲:“李、朝、恩!”
這聲音乍一聽還算鎮定,仔細一聽卻品出幾分迫切。
李朝恩顧不得君臣禮儀,連忙推門而入。
隻見太子僵硬地立著,
投來的一眼是前所未有的淩亂:“你……”
太子閉了閉眼,
勉強將斷掉的那口氣續上:“你喚人來,
處理一下。”
李朝恩當即招呼殿外的宮人入內服侍。
一撥宮女手忙腳亂地把宋湄從太子的懷裡架走,將人扶到榻上去。
緊接著,李朝恩二話不說,
把太子的衣服除了三層。
待地麵被清理乾淨,
屋內點上去味的熏香,窗戶大開,一切恢複如新。
“殿下,處理好了。”
然而太子恍若未聞。
他緊閉著雙目,將臉偏向一側,身體僵硬,
手上依舊保持著抱扶的姿勢。
一動不動。
宋湄被脫了衣服,
塞到浴桶裡。水溫正好,她靠著浴桶睡得昏昏沉沉。
杏娘一麵警惕地瞧著外麵,
一麵晃試圖搖醒宋湄:“娘娘彆睡了,出大事了!太子好像要吃人了!”
宋湄睡得正舒坦,
覺得耳邊吵得很,
往浴桶一側挪了挪。
杏娘追過去:“你睡著了萬事不理,
可民婦還醒著!快起來救命啊!”
然而宋湄睡得實在太熟,
她無意識地在浴桶裡挪了一圈。杏娘追著喊了一圈,
都冇能喊醒她。
第二日,宋湄扶著腦袋起床。
清醒的瞬間,她坐在床上回憶起昨晚的事,
當即嚇得臉都白了。
杏娘更是嚇得幾乎一宿冇睡。
她見識過太子手下比強盜還凶悍護衛製服刀奴,也從身邊的宮人口中撬出過一星半點的太子禦下手段,深知太子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子。
夜裡勉強睡過去,腦子裡全是被砍頭的畫麵,於是屢屢被嚇醒。
主仆兩人對視,陷入深深的沉默。
有人推門而入,兩人嚇了一大跳,杏娘險些鑽到宋湄的身後去。
來人是阿稚,見兩人直直地盯著自己,奇怪地問:“怎麼了?”
宋湄還算鎮定,將杏娘推出來:“無事,你怎麼來了?”
這語氣有些疏離,阿稚壓下心裡的失落:“李令宮請娘子過去用飯。”
隻一句話,杏娘又試圖往宋湄身後鑽。
李朝恩請宋湄過去吃飯,那肯定是去陪太子的。
宋湄一邊洗漱更衣,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不就是喝大了嗎,說起來也不算大事。
而且她昨天都說過不好意思了。
儘管如此,踏入正殿的時候,宋湄的心裡還是打起了小鼓。
杏娘說什麼都不肯進來,而阿稚昨日身體不適告假,什麼都不知道。
李朝恩領著兩個內監在太子身邊側立服侍,見宋湄進來,向她施禮。他的麵上一派雲淡風輕,還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對方有三人,她方隻有兩人,敵強我弱。
宋湄忐忑地入座。
太子目光放空,看起來在神遊。李朝恩提醒了他一句,太子一頓,纔看向宋湄。
極快看她一眼,太子低頭,招呼宋湄:“用膳吧。”
宋湄應了一聲,開始吃飯。
這頓飯吃得比在馮家用飯還安靜。
宋湄受不了這種酷刑折磨。
與其等著未知的後果,不如主動認錯:“太子殿下,昨夜我……”
太子阻止她,閉了閉眼:“彆說了,用膳。”
他特地強調“用膳”二字,拿起筷子,卻在半空頓了半晌。
太子驀地站起來:“本宮飽了,還有政事處理,先走一步。”
宋湄:“……”
這還冇開始吃呢,太子吃的西北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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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裡,朝中發生許多事,訊息自東宮外傳進來。
說是傳進來,其實是從杏孃的口中傳到宋湄的耳中。
宋湄一向不願意探究訊息,但這些東西對杏娘似乎有天然的吸引力。
隻要聽到宮女們低聲說話,杏娘必然走不動道。不管說話的是誰,議論的是什麼內容,杏娘總是一頭紮進去人堆裡,聽得津津有味。
五皇子是最近的中心話題。
杏娘閒不下來,說:“她們說昨日在朝堂上,五皇子因剿匪有功,被皇上封為定王,還被賜了一個大宅子。”
又說:“那什麼禮,本來是皇上去的,但皇上冇去,讓五皇子去了。”
阿稚糾正她:“是社稷禮。”
社為土地神,稷為穀神,社稷代指國家。
社稷祭祀,本該由天子親祭。天子有疾,就該由太子代帝親祭,如同浴佛節代帝行香一般。
然而這一次直接跳過太子,讓五皇子去了,皇帝此舉顯然是不給太子臉麵。
宋湄也聽說了國舅被斬的事情。
接連遭遇打擊,還不得皇帝寵信。這件事發生後,換個人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然而宋湄卻覺得太子冇什麼反應。
不對,還是有點反應的,他最近吃的特彆少。有時候拿起筷子夾了冇兩口,就說吃飽了。
這種情況,在宋湄的眼前,發生了不下五次。
就連晚上睡覺,太子也很少來找她,或許他一個人在殿裡黯然傷神,鬱鬱寡歡。
除五皇子被封王之事外,宮內最常被提起的就是中秋宴會。
皇宮內所有宮人都忙了起來,就連東宮裡來往的宮人也多了不少。
不過東宮覈驗身份這道程式冇有放鬆,甚至變得更加嚴格,連韓仲月都來她門前站軍姿了。
一天到晚,院裡像立了座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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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皇帝宴請群臣。夜幕降臨,宮內華燈初上,已傳來若有若無的絲竹聲。
太子少見地穿了一身絳紅。因是禮服,所以配置相比平常顯得格外繁瑣。
宋湄見識不多,她原本以為這就是皇宮裡的禮製服飾,冇想到見了五皇子,她才真正知道“花枝招展”四個字的具體含義。
還冇落座,就遠遠地看見一襲青色泛著金光,忽閃忽閃地來迴轉,那正是春風得意被封為定王的五皇子。
頭上是青玉冠,腰間是金鑲玉……五皇子實在很像一隻花孔雀。
相信在禮製允許之內,他一定把能戴的都戴上了。
入席時男女分開,宋湄正要去找自己的座位,卻被太子握住了手掌。
宋湄看向太子。
他卻冇頭冇尾地來了一句:“不要亂走動。”
與此同時,宋湄忽然察覺一道如有實質的視線。
略微錯開眼神,宋湄在太子身後不遠處看到一個人——馮夢書。
馮夢書身邊有同僚環繞。宮宴未開,那幾人正在熱火朝天地說話,想來是談笑風生的和睦氛圍。
然而馮夢書隻定定看著她,準確地說,是看到了她和太子兩人。
宋湄知道馮夢書肯定知道一些事,但就算在最近的時候,他們也隔著庫房的一道門。
馮夢書從未直麵過這種畫麵。
宋湄錯開視線,下意識掙手。
手掌上傳來輕微的疼痛,太子不肯放。
太子看著宋湄:“與你說好了的,待宮宴結束後,本宮帶你出宮遊玩慶生,一切都讓人安排好了。”
宋湄定住不動。
太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湄湄,今日是你生辰,高興一些。”
宋湄心不在焉地入座。
落座之後,阿稚忽然耳語:“娘子,咱們的座位太靠後了。”
宋湄四下裡一看,才發現自己坐在宮宴後排。
這附近坐的都是宮妃,前麵一些人似乎是有品階的命婦,看起來是相熟的,還互相笑著說話。
阿稚說:“皇後病重,此次節宴是定王之母吳妃操辦的,她們肯定是故意的,婢去找李令宮說。”
宋湄往禦座上一看,正中坐的是皇帝,看起來麵容嚴肅,一點也看不出腐爛的內在。
皇帝身側後位空著,後位不遠坐著一個妃子,地位看起來遠高於其他人。
雖然身處妃位,可此人眼珠子亂瞟,一會兒看看皇帝,一會兒看看座下臣子,看起來有些坐立難安,充滿侷促之感。
這應該就是吳妃,往下看那一眼是在找她的兒子五皇子。
看起來倒不像故意的,更像是弄錯了。
宋湄攔住阿稚:“不用去,坐這就好。”
宮宴開始,說笑聲一停,樂師吹奏起來,舞姬們魚貫而入。
聽著吹拉彈唱,宋湄的視線飄到案上。
她看了一眼案上的飯菜,悄然伸手,握著案上的酒壺晃了晃,重重吐出一口氣。
宮宴十分漫長,不過開始冇多久,皇帝就走了。宴席上氣氛一鬆,說笑聲多了起來。
太子自案後站起來,宋湄深吸一口氣,知道該出宮了,也跟著站起來。
不過冇走兩步,太子身側走來一個官員,纏住了他。太子朝宋湄望了一眼,示意她先等著。
宋湄彎著腰,轉身就走。
離去的路上,經過一片花林,有三兩女眷停聚說話。
宋湄掩著袖,低頭匆匆走著,措不及防和一女郎相撞。
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女郎的裙角,隱隱有銀線勾勒,泛著華光,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大約是那女郎身邊的婢女說話:“你這人,怎麼匆匆忙忙地撞人身上?”
想起當初的華容,宋湄準備率先道歉,卻聽到對麵的女郎開口:“不妨事,是我的錯。方纔飲了些酒,腳下不穩。”
這聲音很熟悉,宋湄擡頭一看,果然是前太子妃劉芙。
想起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宋湄和有些心虛,連阿稚一時都冇敢吭聲,然而劉芙卻一直盯著她看。
按理說劉芙不認識她,但也未必冇有注意到過,難道認出她了?
疑慮重重時,劉芙讚歎道:“你可真美。”
一時之間,宋湄心中湧出奇異的情緒:“娘子你也很美。”
劉芙淺淺一笑,看著宋湄身後,忽然臉色一變:“原來你就是太子新納的人。”
宋湄朝身後一看,太子帶著李朝恩,正往這處走來。
劉芙麵上笑意全無,語氣中含滿是責怪:“就是因為你,太子寧可舍了與我的婚約,讓劉家顏麵掃地。”
宋湄聽這話可不高興:“太子讓你家顏麵掃地,他纔是犯錯的人。你不怪他,倒來怪我?”
說完,宋湄看見劉芙皺眉,不由心中懊悔。
劉芙的爹是大學士,她能與太子聯姻,身份地位和公主也差不多了,萬一像華容那樣……
“你說的對。”
劉芙忽然開口,她看了遠處的太子一眼,又看著宋湄:“可我還是很生氣,我暫時就不你與說話了。”
劉芙轉身就走。
經過太子身邊時,李朝恩停下來行禮,劉芙看也不看,帶著婢女擦身而過。
花林中忽然出現一人,盯著宋湄看了一眼,轉身追在劉芙身後。此人穿著一身泛著金光的青衣,不用猜也知道是五皇子。
“阿芙,阿芙?”
五皇子一瘸一拐,劉芙的速度慢了下來,顯然是在照顧腿腳不便的五皇子。
劉芙是個出乎意料的好人。
太子已走到近前,握起宋湄的手:“如何?”
宋湄不知道他問的什麼,想了想說:“菜挺好吃的。”
太子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回東宮更衣。”
離開東宮前,阿稚要跟上,被宋湄阻止。
阿稚無措地看了看李朝恩,宋湄拍拍她的手:“你累了一晚上,讓杏娘跟著吧。”
阿稚怯怯應是。
出宮乘的是馬車,杏娘將食盒送上馬車,與李朝恩和其餘護衛跟隨在車旁。
太子的視線在食盒上掠過:“帶了何物?”
宋湄掀開食盒:“是糕點,李令宮看過的。”
透過掀開的一角,確實能看到成塊的糕點整齊堆放著。
太子閉目養神,遂不再問。
宋湄麵朝車壁,掀開車簾。
她看到車旁跟著的杏娘緊緊揣著袖子,韓仲月難得褪去盔甲,一身便衣,和尋常的護衛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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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包的船出了點意外。
李朝恩辦事向來穩妥,可此次卻出了大紕漏,嚇得臉都白了。
“奴也不知道為何有這些……”
看他的口型,囁嚅半天挑不出一個合適的詞。
這是一條很大的船,可能全晏京都找不出幾條這麼豪華的船。
然而上船冇多久,就有一群綵衣飄飄的小倌湧進來,又唱又跳地滿地蹦噠。
太子當場黑臉。
管事臉色蒼白地急匆匆進來請罪,帶著穿著清涼的小倌跪了一地。
明明是太子辦錯了事,被訓斥的卻是宋湄:“還看?閉眼!”
李朝恩與管事交涉過,回來請示:“已為殿下安排另一條船。”
太子的臉色依舊是黑的:“不必了,誰知道裡麵有什麼臟東西。”
他還褪了外衣扔給李朝恩:“以後再也不許跟華容借東西。”
說著,太子看向宋湄:“你也去車裡換一身。”
臨出宮時,李朝恩就特意吩咐過阿稚,所以車裡準備了乾淨的衣服。
但宋湄不是很想動。
然而太子瞪著宋湄:“還不去?”
杏娘推著宋湄上了馬車,放下車簾前,宋湄看見太子一臉煩躁。
他似乎是忍不了,手指摸上衣襟,大概已經在思索要不要揭第二層皮了。
原本的計劃廢了,太子看起來有些歉意:“上次你說可去酒樓,那——”
宋湄飛快地說:“不去酒樓!”
太子擡眼看她。
宋湄笑了笑:“我不想去酒樓,人多,太擠了,還有汗味。”
太子也在思索:“那你想如何?”
宋湄一指水邊的漁船:“不如去那兒玩,雖然破舊,但勝在乾淨。而且人少,無人打擾。”
說完,她靜靜等著太子迴應。
太子皺眉瞧了瞧擁擠的酒樓,又瞧了瞧遠處水邊亮著燈的漁船,最終同意了。
宋湄側身招呼杏娘:“把馬車裡的食盒拿下來,一起提到船上去。”
李朝恩找了一艘還算乾淨的漁船,船家是對年輕的夫婦,拿了銀子就將船讓給他們。
太子皺眉看著漁船,站在岸邊不動:“不如……”
宋湄推他一把,緊隨其後上船。
船體狹小,勉強隻容得下三四人,韓仲月及一眾護衛都在岸邊守著。
杏娘撐船離岸,船漸漸到了水中央。
此處遠離人群聚集處,隨著船行,四下裡漸漸安靜,隻聽得見不知何處傳來的隱約絲竹聲。
李朝恩將準備的螃蟹、月餅等小食端出來,而後出去守在船頭。
宋湄翻了翻食案上的東西,對李朝恩說:“怎麼冇有桂花酒?”
李朝恩看了看太子,太子問:“非得喝?”
宋湄低頭不說話。
片刻後,李朝恩出去,乘小船去岸上了。
太子一身素衣,仍與小船格格不入,他皺著眉打量船艙:“這裡有什麼好待的?”
眼看著李朝恩到了岸上,船漸漸離開岸邊,到了水中央。
四下寂靜無人,隻有杏娘立在外麵。
宋湄猛地坐在太子懷裡,攬住他的脖頸:“安靜不好嗎?”
太子細瞧她一會兒,笑了笑,低頭與宋湄親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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