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愛神 第 52 章
“進來吧。”裡麵的人說。
吳妍穎吐了口熱氣，應聲推門而入。
沈寒陽正坐在電腦前，手指間夾著半截香煙。
“寒陽哥哥，你一個人在這裡呀。是不是外麵吵著你了？”儘管剛剛跟一群人玩的有些忘形，麵對沈寒陽，她還是很貼心。
沈寒陽沒回答她，卻問：“跟大家相處得開心嗎？”
吳妍穎靦腆輕笑：“挺開心的，大家都很熱情。”
“喜歡跟他們在一起嗎？”
吳妍穎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她喝了不少酒，臉頰紅撲撲的，額頭上滲出汗珠。她上樓前特地去洗手間照了照鏡子。紅潤的臉頰，亮晶晶的香汗，心跳得比平時快，頭腦反應卻比平時遲鈍，使她看起來多了幾分“笨蛋美人”的嬌豔。她對鏡子裡的自己說：傻一點，膽大一點。
“寒陽哥哥……”連叫他的調子都更加嫵媚，“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沈寒陽並未看她，視線始終迎著麵前的電腦螢幕。
吳妍穎又退縮了：“我……”她搓了搓被酒氣熏燙的臉，含糊嘟囔：“我有點醉了，他們淨欺負人，使勁兒灌我酒……”她嗔怪著樓下那幫瘋玩的人，口氣卻愈發嬌軟，然後，眼神就大膽而直白定在沈寒陽臉上。
沈寒陽吸了口煙，漫不經心問了個不相乾的問題：“高秘書說你情緒不太好，一直在看醫生？”
吳妍穎沒想到他突然提這個，一下子沒轉過來彎兒：“我之前……學習有壓力……然後我這個專業嘛……怕畢業後工作不好找……然後我怕我考不上研究生……”她本來腦子不算特彆快，一緊張就容易語無倫次。
沈寒陽在煙霧和燈光交織成紫灰色屏障後聽著，“哦”了一聲，“學習不用太在意，能混個畢業文憑就好了。工作如果實在找不到，我也可以托朋友幫幫忙。哦，對了，”沈寒陽又加上一個她完全意想不到的禮物：“前不久我定了一套房子，全新的，沒人住過。現在用不上了，可以直接過戶給你，就當我送給你的畢業禮。”
吳妍穎驚喜交加，沈寒陽又變回原來的沈寒陽了吧！那個慷慨、什麼都願意給她的沈寒陽！她喜歡他對自己大包大攬，她享受做一隻有主人的金絲雀，擺脫原本在風雨或烈陽裡漂泊無憑的命運，讓他為自己築造一個全新的世界。是的，他就是她能想到的全世界。看來以前的種種懷疑純屬杞人憂天，他怎麼會輕易為了一個認識不久的女人就拋開她？
“謝謝寒陽哥哥。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你可以報答我的。”沈寒陽籲了口氣，麵容就又被紫灰色煙霧遮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頭的錯覺，這句話在她聽來如此曖昧，彆有深意。她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的腳尖，嬌滴滴、羞答答地說：“你要什麼我都答應……”緊張、激動、期待、狂喜，多少情緒一齊冒頭，等著他一句話解封，破繭而出。
然而，她的喜悅還沒持續到那團紫灰色煙霧散去，就被沈寒陽一句話打入冰窖：“收拾東西回學校吧。以後也不要再來了。”
吳妍穎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什麼、什麼意思……”
沈寒陽房間的燈調到了最暗的那度，桌上的電腦螢幕鮮明地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一張無法靠近的臉。
“寒陽哥哥……”
“稱呼也改一改吧。”沈寒陽看著電腦，甚至捨不得分一個禮貌的眼神給她。
吳妍穎剛剛拿過酒杯的手此刻用力扣著另一隻手：“我一直都這麼稱呼的……”到這時候，她還抱著一絲幻想，猜測是這個稱呼惹他不滿了，於是小心翼翼問：“那該怎麼稱呼？”
“彆人怎麼叫，你就怎麼叫。”
有印象以來沈寒陽哪一次說話也比不上這次冷淡、簡潔。彆人怎麼叫，她就得怎麼叫。那麼對他來說，她就和普通路人無異？……他這是擺明瞭將自己劃分到他的界限以外了？
吳妍穎咬著嘴唇，心口絞痛。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她嘗試找到他忽然翻臉的原因。
“你沒做錯什麼，我也沒做錯什麼。我們隻需要回到自己屬於自己的地方，就什麼錯也沒有。”
“可是……”她囁嚅，“可我喜歡你。”借著酒勁兒，她孤注一擲地表露了心聲。其實她有些酒量，並沒有醉得那麼離譜。但她忽然覺得除了今天，以後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對他坦白。於是她魯莽地決定，擇日不如撞日，破釜沉舟。她開始情意綿綿地傾吐自己對他孤獨而苦澀的愛戀：“我從看到你第一眼，就愛上你了。但那時候我年紀太小，我怕你覺得我不認真，不懂感情。但是，這麼多年了，我越發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我愛你，我隻愛你，除了你，我不會嫁給彆人。”
她喋喋不休的聲音在自己耳朵邊縈繞，嗡嗡的像蒼蠅飛。
“說完了？”沈寒陽撣掉一段煙灰，“說完了就回去收拾東西吧，可以讓司機送你。”
吳妍穎流水一樣汨汨噴湧的思緒凝固住了。她訴說了那麼多，他有聽進去一個字嗎？她把手心裡攥了多年的不體麵的秘密，徹徹底底攤開在他麵前。可他連嘲笑都懶得給？
這樣的不在意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
空氣安靜了。安靜的如同冰凍。就連時間都凍住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緩緩說：“是因為顏清嗎？”
她終於問出了那個折磨她許久的問題。關於這個問題，就好像一柄極為厲害的劍，隻存在於傳說中。可越是神秘，就越是令人浮想聯翩，令人畏懼膽寒。
沈寒陽的視線終於從電腦螢幕上移開，默然看著她。她的心狂跳，不知道這默然是一種不耐煩，還是一種無聲的承認。
等不及回答，吳妍穎就問了一個更直接的問題，“她……是你女朋友了嗎？”
沈寒陽笑了下，意味不明。直到一支煙抽完，那點煙絲燃儘了，他才說：“不是。”
吳妍穎七上八下的心稍微落停。起碼，不是顏清的話，她心裡好受一半。畢竟長期以來，顏清就是那柄忽隱忽現的劍，玩弄著她的情緒。在看不見的角落裡，她對顏清的嫉妒和痛恨已經積攢到極限。現在顏清被踢出了候選人，那麼，或許……自己還有機會？畢竟還有高秘書……畢竟沈寒陽和高秘書還有牽絆……
吳妍穎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句不太真切的話語穿越房間冰冷的空氣，煙霧一樣悄然擴散過來：“可我真希望她是。”
吳妍穎呆若木雞。好像這一晚他接連丟擲的資訊太稠密，她有些消化不了。
“那我怎麼辦？”她本能地問出這麼一句話。
“你該學會長大了。”沈寒陽說。
長大？她喃喃默唸，吃不透這兩個字的意思。長大是什麼？讓她滾，讓她獨立？可他不應該對自己負責到底嗎？自從少女時期第一次見到沈寒陽，她的人、心、魂都定格在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一瞬，她再也無法長大了。可他現在竟然要求她長大？
是他異想天開，還是自己愚蠢諷刺？
她腳下發軟，搖搖欲墜：“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離開你我和死了有什麼區彆……”她沒有誇張，於她而言，沈寒陽的逐客令真的是將她流放絕境的判決書。她呼吸困難，揉弄著胸口的衣服，不多時便哀哀哭泣起來。
“寒陽哥哥，我求求你了。我知道我這次打擾你太久，我可以馬上回學校。但是以後……”
“沒有以後。”沈寒陽依然不為所動，“今天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麵。其餘和你相關的事情我會委托助理處理。”
沒有以後，最後一次……他隻用了不到五鐘，就徹底從他們之間多年的關係中脫離出來，態度決絕，沒有絲毫留戀。意外嗎？有什麼可震驚的？這不就是真實的沈寒陽嗎——她潛意識裡一直知道的沈寒陽，看似有情，實則薄情。她總在期待和沈寒陽的關係更進一步，可她心底深處怎麼能不清楚，她和沈寒陽之間，根本不是一步的距離，而是橫亙著無法跨越的天塹。他的眼裡從來就沒有她，隻是她不願意承認罷了。
還記得她在這座彆墅大門外對顏清說：“這裡不是程嘉銘的家，但卻有可能成為我的家。”
現在想想，多麼可笑？顏清贏了，她一定得意洋洋，暗地裡等著看自己笑話呢吧？
一時間，身體裡的酒精被點著了，妒忌、憤怒、仇恨的火焰如金蛇狂舞，吞噬了僅存的理智。
吳妍穎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哭泣：
“你憑什麼讓我回去？你沒權利趕我走！你是資助了我，自以為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我的人生都讓你毀了！我本就是個鄉野丫頭，我認命。可你卻讓我看到原來外麵的世界是這樣的，可以住三層樓的大房子，連傭人的房間都比我從前的房間大！不論上哪兒都有專人接送的汽車隨時聽候調遣！每次走進高檔商場，就有一堆人前呼後擁圍著我打轉！你讓我飄飄然地上了天堂，又將我狠狠摔進了地獄！你自以為是地資助一個貧困女孩，讓她做著不匹配的美夢。然後又在她不可自拔的時候給她當頭一棒。你很偉大？不，你是偽善！偽君子！我被你毀了，我已經喪失了成為一個正常人的能力！”
“小吳，你要怎麼指責我都可以，我不在乎。但平心而論，我對得起你了。讀書、工作、甚至房子我都給你安排好了。你已經比大多數年輕人強很多。很早的時候，我就說過，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世界很公平，你好好念書，上進，纔能有廣闊的前程。”
“什麼廣闊的前程！？”她涕泗縱橫，卻怪聲怪氣地笑起來，“你告訴我，念多少書才能住上這樣的房子？念多少書才能跟你平起平坐？念書，你哄鬼呢？！”
“大房子，汽車，高檔商場，沒有這些也可以過得很好。小吳，**是魔鬼，彆被魔鬼控製。”
“你什麼時候成聖人了？”吳妍穎大概徹底醉了，甩掉了一切枷鎖，專挑尖銳的說，“你享受著普通人一輩子也享受不到的財富的時候，怎麼不告訴自己，**是魔鬼，我最好把我的錢都捐給窮人，這樣才高尚呢！”她看著他哈哈大笑，“怎麼，無話可說了？”
沈寒陽麵上看不出喜怒，但他確實不打算繼續他們之間的談話。他拿起手機，接通了高秘書的電話：“上來吧。”
高秘書很快進來了。看著哭得妝容狼藉的吳妍穎，她的眉間也湧上一團愁雲，幾度想開口說點什麼，可望見沈寒陽的冷色，最終還是沉默著將吳妍穎帶出了臥室。吳妍穎掛著眼淚，一步一回頭。樓上，沈寒陽的房門終於毫不留情地關上了。
她失魂落魄地跟著高秘書穿過一樓客廳。幾個女孩子不動聲色地向她投來目光，一票公子哥卻見怪不怪，連多一眼都沒看她，仍然儘情歡樂，熱火朝天。她的冷，無人體會。
坐上車，高秘書發動引擎，濱江玖裡彆墅區的大門在後視鏡裡倒退，越來越遠。
“我沒希望了？”吳妍穎像是在問高秘書，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高秘書憋著口氣，在胸腔裡吞吐了半天，才讓情緒平複：“彆想這事了。你還年輕，沈總不是答應負責你的學業和工作嗎？還有那套房子，我打聽過了，高階小區，三百多平米的大平層，你知道在s市擁有這樣一套房子就打敗了無數人嗎？”
吳妍穎卻絲毫不為所動，她突然意識到什麼，質問高秘書：“你早就知道了？他提前找過你？”
高秘書哭笑不得，吳妍穎真是讓感情衝昏頭腦，連基本的分析能力都沒有了。如果不是沈寒陽提前通知她，她又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恰好出現在濱江玖裡？
“所以，”吳妍穎連聲音都打著顫，“他打算徹底拋棄我？”
高秘書一麵注意著路況，一麵忍不住微微皺眉：“也彆這麼說。我有時候想想，可能是咱們太貪心了。沈總夠仁至義儘，換彆人，未必能做到……”
“什麼仁至義儘！你父親不是救過他爺爺的命嗎？！要不是你父親，他爺爺連屍首在哪兒都不一定！”
“那又怎麼樣？多少年的事兒了，總提有意思嗎？況且這麼多年，沈總明裡暗裡幫助咱們的還少？人要知足。”
吳妍穎尖叫：“你現在跟我說要知足了？！早乾嘛去了？之前是誰慫恿我跟沈寒陽親近？是誰鼓勵我當沈太太？！現在一個個清醒起來了？”
高秘書被她喊得耳膜生疼，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我也不想打擊你，我何嘗不想看你過得好？可沈總那人，說一不二。他否決掉的事情，不會再改變。”
是的，高秘書沒有危言聳聽。沈寒陽不會再迴心轉意了。
可沈寒陽，他為什麼這麼殘忍？他從來都是她的太陽、她甘願信奉的君主啊！這顆太陽冷酷地收起了光芒，那些海市蜃樓也轟然坍塌……吳妍穎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我恨你們……我恨你們……”到最後變成了：“我恨你……高美雲，我恨你……”
高秘書像捱了一記電棍，渾身肌肉驚跳了一下。很久沒有人直接稱呼她的名字了。
車子駛出濱江玖裡很遠了，喧鬨代替了安靜。高美雲默然注視著前方。
或許，吳妍穎說的沒錯，自己纔是最可恨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