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成婚前你不是這麼說的! > 044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成婚前你不是這麼說的! 044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第
85

守城

暑氣鼎盛時,
驪珠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病,驚動了三郡的官員。

各地紛紛張貼告示,搜羅名醫,送往溫陵替驪珠輪番看診。

“……公主這是積勞成疾,
憂慮過深,
再加上暑熱侵襲,
這才大病一場。”

伊陵郡推舉來的華醫師捋了捋白須。

“病倒是不難治,開些安神助眠的湯藥,
調養一段時日自會痊癒,
不過,
公主纏綿病榻十日,
想必是沒有遵醫囑的,
對嗎?”

玄英冷著臉:

“那些湯藥全被公主拿去澆花了,
我等說話,
公主是不肯聽的,還請華醫師曉以利害,規勸公主一二吧。”

從前她還嫌裴將軍晚上總是折騰公主,
一晚上少時叫兩次水,多時三四次都有,擔心公主的身板受不住。

沒想到裴將軍不在,
沒人管著公主,
她反而把自己折騰病了。

華醫師目光慈祥地看向榻上公主。

驪珠病了快半個月,人消瘦了一圈,嬌憨麵龐顯出了薄而利的輪廓,有了幾分二十多歲時的成熟。

隻是被玄英數落時,神色仍帶著些孩子氣。

“……喝了那些湯藥一整日都昏昏欲睡,怎麼有精神做事?現在至少我腦子是清醒的。”

驪珠捏著被沿,
小聲嘟囔。

原以為這位華醫師會和其他醫師一樣束手無策,沒想到他聽完驪珠的話,隻微笑道:

“三郡百姓都指望著公主,公主的確不能整日昏昏欲睡,但張弛有度,方是長壽之道——這樣,公主隻需隨草民做一件事,我保證公主不用喝藥,也能身體康複。”

公主府內眾人皆奇。

早聽聞這位華醫師是伊陵郡有名的神醫,可不喝藥怎麼治病?難不成不是神醫,是神仙?

頭三日,這位華醫師給驪珠施針退熱。

第四日開始,他告訴驪珠,讓他每日早晚,抽出兩刻時間,與他在府內花園練武。

驪珠訝異:“華醫師還會武?”

華醫師銀發矍鑠,笑眯眯道:“醫師最該善武,若病人不講道理,草民也隻好略懂拳腳了。”

園子裡的女婢們咯咯笑了起來。

“可我也略懂一些拳腳,”驪珠上下打量年逾七十的華醫師,“即便是木劍,也恐傷到醫師。”

華醫師:“無妨,公主隻管一試。”

驪珠看著華醫師氣定神閒的模樣,心道試試就試試,可彆說她欺負老頭。

前世她好歹也跟著女武師和裴照野學了兩年……

砰——!

驪珠虎口一震,大為震撼地看著架在自己脖頸上的木劍。

七十歲的華醫師:“不錯,公主有幾分基礎,殺敵差一點力道,但強身健體剛好。”

“……”

驪珠不信邪,這次認真起來,玄英微微訝異地看著木劍在半空中翻了個利落的劍花。

——這次連手裡的劍都被挑飛了。

驪珠張大嘴。

華醫師:“這套劍術就不行了,實戰不成,健體也不夠,是街頭藝人愛耍的叫花劍,舞著好看使的,公主與其學這個,還不如學草民自創的一套劍術,既能禦敵,又能強身。”

驪珠點點頭,然後轉頭回去就給裴照野寫信:

【今日於公主府外見一犬,觀其與汝彆無二致。】

他真是一條狗啊!

前世竟然教她什麼叫花劍!

難怪不讓她學給女武師瞧,隻能跟他用這個對招,每次還都故意裝做招架不住被她打敗的樣子——

竟如此戲弄她,真可惡!

數日後收到裴照野的回信,開頭第一個字便是:

【汪?】

“……”

驪珠悄悄將這份見不得人的家書收了起來。

另一封軍報就光明正大多了。

秋分,裴照野率十萬赤驪軍連奪洛北八郡,勢如破竹,薛允麾下諸將皆不能擋。

且裴照野鐵血治軍,占城後不屠殺,不擄掠,第一時間以恢複耕種生產。

所到之處,百姓聞訊而喜,有六縣官員甚至主動投降,百姓紛紛開城相迎。

鼎盛時手握二十四郡的薛允,如今隻剩三郡。

屬官們從公主府離開時,俱是紅光滿麵。

“……裴將軍真如將星下凡,覃逐雲轉世一般,簡直用兵如神啊!”

“有此大將,哪怕來日迎戰覃戎,也不必畏懼。”

“何止,我看怕是要長江後浪推前浪了……”

眾人拾級而下,走在後頭的幾位屬官奉承著覃珣:

“前方戰事捷報頻頻,裴將軍固然有功,依我等之見,還是覃主簿籌措糧餉,調糧及時,功大一級啊。”

“正是,若非覃家鼎力相助,饒是裴將軍再治軍嚴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又豈能做到與百姓相安無事?”

覃珣隻微笑以對,沒有回應。

他心中並無多少喜悅。

薛氏落敗已成定局,接下來,裴照野遲早會和覃戎對上。

現在明麵上,二叔仍是奉陛下之意征討逆賊,公主與二叔並無利益衝突。

可一旦薛允身死,勝負既定,父親和二叔會做出何種抉擇?

他們想做第二個薛允嗎?

覃珣不知道,他做不了他們的主。

他隻能儘他所能,在那一刻來臨前,拉攏更多的覃氏族人站在公主這邊,如此,才能保全他們。

……

玄英與眾屬官擦肩而過,將這些零星對話聽得清楚,跨入門內時,麵上含著淺笑。

長君問:“玄英姐何時如此高興?”

玄英看向書案前心無旁騖,麵容凝肅的公主。

雖說操心得有點早,但以裴將軍的才智威望,換做任何一個君主,都該早做提防,不可令其一家獨大。

現在覃珣不吝財帛,傾囊相助,正是為了在公主麵前博得一席之地,保全覃氏族人。

裴將軍和他身邊的人當然不願見此局麵。

可對公主來說,這二人相互牽製,纔是為君之道。

還好公主沒有因為太偏愛裴將軍,而棄覃珣而不用……

玄英將甜湯放在驪珠的案頭,掃了一眼她正寫給明昭帝的書信——

【我與裴照野夫妻一體,兩不相疑,榮辱與共,什麼分權製衡,早做防備的話,父皇休要再提!父皇還是多防備覃敬一二吧!】

【另,赤驪軍已有剿滅薛氏逆黨之力,無需覃戎相助,還請父皇早日下詔,令覃戎止戈罷兵】

玄英:“……”

驪珠一筆一劃寫得氣勢洶洶。

父皇都能信任非親非故的覃敬,她為何不能信任自己的枕邊人?

製衡這個,製衡那個。

這還沒打幾場勝仗,就擔心功高震主,想著鳥儘弓藏。

她偏不。

如果裴照野日後真的野心勃勃,要稱帝,要推翻沈家的朝廷,讓她成了史書上引狼入室的雍朝罪人。

隻要他能一統北方,驅逐烏桓,她也認了。

誰叫她父皇如此不爭氣!

還有雒陽那些朝臣,也不中用!

一個個放任薛允縱橫兩朝,結黨無數,害得裴照野每一仗都這麼難打!

“……公主,當真是信任裴將軍啊。”玄英無奈。

驪珠頭也不抬:“誰說的,他處處都把我騙得好慘,我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玄英:……你最好說的是真的。

寒露至,楓葉漸紅,天一日比一日冷了起來。

驪珠的身體卻再沒病過。

全靠華醫師每日早晚與她練劍。

武藝雖不能一日千裡,卻讓驪珠不至於久伏案前,睡前耗儘體力,晚上也終於能睡個囫圇覺了。

前線也不斷有好訊息傳回。

“——裴將軍陳兵丹昌,已圍城兩日,丹昌城內屯糧不足,最多半月,薛允必死無疑!”

公主府書房內一片歡欣雀躍。

有人開起了玩笑,說要下注,猜丹昌城能撐幾日才會開城投降。

“最多二十日。”

“未必,我猜最多十五日吧?”

“薛允一路屠城無數,缺糧了就拿百姓做糧草,早已民心儘失,如今困於丹昌,隻怕不等我們殺進去,城裡自會嘩變——我猜十日!”

覃珣卻注意到公主未發一言。

“公主為何事煩憂?”

驪珠微微蹙眉:“睢南鄴都,薛家塢堡,到底還是被覃戎搶先一步占下了。”

裴照野征討薛允之時,覃戎也沒閒著。

借著掃蕩幾個薛允部下的由頭,他迅速攻占了幾個富庶之地。

既斷了薛允糧草,同時也在充實他自己的腰包。

驪珠此刻倒沒空計較這些細節。

“而且……薛懷芳自打從清河郡逃亡後,是否就一直沒有露麵?”

覃珣:“是,裴將軍也囑咐我們探查薛懷芳的下落,他手下雖隻有一萬人馬,但此人狠辣,視人命如草芥,不可不防。”

驪珠雖然在意,卻也沒有太過擔憂。

平寧、清河、伊陵各地,雖然隻有三四千駐軍,但靠著幾家世族支援,城內屯糧充足。

攻城戰向來是最難打的,除非敵人有十幾萬大軍,否則靠強攻極難攻下。

但無人料到——

薛懷芳不打算攻城,他要驪珠自己開城。

-

十月中旬,裴照野圍丹昌的第八日,薛懷芳派遣使者麵見清河公主。

“……少主與薛大都督祖孫情誼深厚,實不忍見曾祖父餓死丹昌,隻要公主願意成全少主一片孝心,少主必不會傷平寧百姓半分。”

驪珠端坐上首,麵色如常,呼吸卻起伏劇烈。

滿座屬官也並不比驪珠淡定多少。

薛懷芳!

難怪數月不見他蹤跡,他竟趁著秋漲,屯兵灤水河道,蓄水數月!

還編出這樣的說辭。

什麼祖孫情誼深厚,他就是想以水灌平寧來威脅公主,讓公主下令召回裴照野,解了丹昌之困!

那使者頓時感覺到滿室殺意朝他湧來。

屏退使者後,有人霍然起身:

“薛家本就有屠城之舉,即便水灌平寧,他薛家難道在乎這點名聲嗎?他是想毀公主的名聲!他這一淹,天下人隻會說公主假仁義,棄百姓於不顧!”

“倘若公主召回裴將軍,可解他們丹昌困局;倘若公主棄城而逃,一損公主仁德之名,二可占據平寧,好歹毒的計策!”

“平寧四十多萬百姓,絕不能淪陷於公主治下。”

“當下應先準備護送公主,撤離平寧纔是。”

眾屬官七嘴八舌吵成一片,但有一點是所有人的共識。

——裴照野不能再繼續攻打丹昌,必須立刻率大軍回援。

……

平寧郡外五十裡的山坡上。

“……仲卿真的認為,那個清河公主會兩者都不選,而提出與我當麵會談?這不是找死嗎?”

薛懷芳咬了一口香瓜,慢悠悠地問身旁謀士。

謀士笑了笑,隻問:

“若是少主,麵對此局,當作何解?”

“廢話,自然是立刻棄城,再尋良機以報此仇。”

河道決堤可不是開玩笑的。

兵來還有將擋,水來可沒有土掩,洪水過處,隻有一片死亡和瘟疫而已。

“這是少主的想法,”謀士道,“對於這些自詡良善有原則的人,他們自有一套行事準則。”

薛懷芳冷笑。

“什麼行事準則?你不殺人人來殺你,亂世爭霸哪有不死人的?一郡百姓而已,這天下四十九郡,豈能因小失大?”

“難怪人人都說那個清河公主窩囊,她要是真不肯棄這一郡百姓,任憑我以此拿捏她,不僅窩囊,還是個蠢貨。”

謀士瞥了他一眼,垂下頭。

亂世中有兩種人最可怕。

一種是頭腦清醒的殺神,另一種是有實力兼濟天下的菩薩。

還有一種人最好對付。

自視甚高,看天下人皆不如他清醒高明,實際做事卻一塌糊塗的蠢材。

但願他跟隨的這位少主是無往不利的殺神,而非蠢材。

……

圓月高懸,平寧郡一片皎潔月色。

溫陵公主府內。

“走!當然要走!就算我此刻將裴照野召回,薛懷芳這種人又有沒有信用可言,丹昌之圍一解,他還是毀堤灌城怎麼辦?”

坐在左側的謝稽平靜頷首,道:

“確如公主所言,平寧郡不可留,公主應該棄城,撤至清河郡或伊陵郡。”

驪珠驚愕地張大嘴。

“您不勸勸我嗎?”

謝稽望向她,很輕地歎了口氣:

“我會勸公主輕徭薄賦,與民生息,但無法勸公主留下來與平寧郡共存亡,天下四十九郡,還有四十八郡等著公主去救,公主豈能止步於此?”

內室一片靜默,博山爐飄出悠悠香霧。

驪珠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他說……還有四十八郡等著她。

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期許,已經昭然若揭。

“……那您呢?”驪珠問。

謝稽沒說留,也沒說走,他望著窗欞的方向道:

“問天。”

什麼意思?

“我這幾日夜觀星象,兩日內恐有流星將至,以分野之術斷之,應該會落在平寧郡附近,如果天降巨石,將薛懷芳的軍隊砸死,平寧郡危機可解,走不走就無從談起了。”

驪珠:“……”

那看來是死也要死在平寧郡了。

書房內,屬官們正商議撤去清河郡的事宜。

這些瑣事不需要驪珠操心,她被華醫師催促回房休息。

失魂落魄的驪珠出了書房。

然而,等她再回過神來時,卻已不知不覺地走上公主府內最高的望樓。

從這裡遠眺而去,城內燈火屋宇儘收眼底。

“……公主。”

玄英在身後喚了她一聲。

“不是還要給裴將軍寫信,召他回來嗎,天這麼冷,快回去吧。”

驪珠回過神來。

“哦哦。”

應了兩聲,她又回過頭問玄英:“玄英,你想回清河嗎?”

玄英怔了一下,搖搖頭:

“我隨宓薑娘娘離開時還太小,對家鄉的記憶早已模糊……但如果能回宓薑娘娘長大的地方看看,我是想的。”

清河是驪珠的封邑。

也是先皇後宓薑的故鄉。

“我也想,我還從沒去過清河呢。”

月光如霜,照在望樓的台階上,驪珠一步步拾級而下。

她低頭道:

“這個時候要去退去清河,感覺就像……就像我娘在等我回去一樣。”

裴照野寄給她的家書裡說,清河的風光很好,她父皇給了她一塊好地方。

玄英心念微動,忽而有種異樣的預感,她望著公主的背影道:

“宓薑娘娘一定希望,公主能平安回去。”

驪珠又跳下一級台階。

忽而抬起頭,她望著頭頂不見星光的蒼穹道:

“誒,要是天上真能掉下一塊隕石,砸死他們就好了。”

-

次日,給赤驪軍的召命發往丹昌。

使者回到了薛懷芳的大營中。

使者:“清河公主說,三日後辰時,溫陵城外五十裡處,想與少主麵談詳談,隻要少主能放棄水灌平寧,任何條件都可以談。”

“好!”

薛懷芳大喜。

他本就不想水灌平寧——倒不是怕人言可畏。

此計解丹昌之困纔是最要緊的,其次是奪下平寧郡。

真要是水灌城池,人口、財帛、糧草全都衝毀,他奪來一座空城有什麼用?

他料清河公主也未必不知這一點。

但她仍然願意冒險出城,與他會見,隻能說,此計為陽謀,願者上鉤。

她自願要做個大義凜然的蠢貨,也就彆怪他讓她有來無回了。

末了,薛懷芳還問那使者:

“聽聞清河公主國色天香,乃當世罕見的美人,不知是真是假?”

使者答:“千真萬確。”

薛懷芳大悅。

如此一箭雙雕,城池美人皆在他手,誰說薛氏不能起死回生?

勝利在望,這三日對薛懷芳而言簡直度日如年,隻好連日笙歌,以消磨時間。

卻不料帳外,開始流言紛紜。

“……那個童謠,你們聽說了嗎?”

“什麼童謠?”

“‘龍頜珠,火流星,逢水動,天誅之’——聽說是大巫所卜的讖言,連附近村子裡的孩子都會唱。”

“龍頜珠……逢水動,天誅之……說的該不會是咱們河道蓄水這件事吧?”

大營不遠處,一塊被數十條繩索緊縛的巨石堵塞河道,激起江水滔滔。

遠遠望去,可不就像一條水龍頜下的龍珠嗎?

“說什麼呢!”

屯長的嗬斥聲響起:“誰在說這些擾亂軍心的話!找死!”

這些兵卒本就是薛家拉來的壯丁,為了混口吃的纔跟著打仗。

第一次上戰場,見了血肉橫飛,成宿成宿睡不著,如今卻要乾這種一口氣滅掉數十萬百姓的缺德事,怎能不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謀士將這件事告知薛懷芳,他隻微微攏眉:

“一群愚昧蠢貨,這種話也信,怪不得隻能做一輩子馬前卒——挑幾隻猴殺給他們瞧,自然知道閉嘴,這種小事也要我來吩咐?”

“可是……”

笙歌再起,蓋過了謀士未儘之語。

接連兩日,軍中以“傳播謠言,動搖軍心”為由,在江邊斬首了二十餘人,全軍圍觀。

看著鮮血染紅江水,空氣裡充斥著不詳的氣息。

這些血並未止住人言,讖言如瘟疫,迅速傳遍軍中。

但明麵上,軍中風平浪靜。

在薛懷芳地翹首以盼下,三日終於過去,三千軍士鎮守河道,七千軍士隨他下山。

在辰時的濛濛白霧中,他見到了清河公主的車輦。

“……是你!?”

晨風吹動白帷帽,露出一張天潢疏潤、燦如珠浦的麵龐。

似乎是被他驟然變調的嗓音驚住,那少女怯怯抬眼。

身旁謀士擰眉。

不對。

統禦十一郡,為了平寧百姓敢率一千人來會見豺狼的清河公主,怎麼會是一副怯弱女郎的模樣?

要麼她不是公主本人。

要麼她就是裝的!

謀士立刻看向薛懷芳,要與他使眼色,然而——

薛懷芳已經心無外物,一雙眼直勾勾地瞧著朝他走來的清河公主,渾身骨頭儘酥,眼中隻有一個信念。

他要得到她。

……

與此同時,平寧郡的訊息也終於抵達了丹昌城外大營。

“……再說一遍。”

裴照野緩緩抬首,朝念信的顧秉安看去。

“她叫我們乾什麼,再念一遍。”

顧秉安跟隨裴照野多年,見過他笑語殺人,見過他暴怒奮起。

但還是頭一次見他麵色如常,周身殺氣卻叫人齒關發寒的架勢。

帳內一片死寂,顧秉安顫聲道:

“公主叫我們,未得薛允首級,不得回援,此為軍令,違者以軍法懲處……”

“哦。”

他起身,踩著堆滿軍報的桌案至顧秉安麵前,笑了下。

“她最好有命來殺我。”

“將軍將軍——”

見裴照野轉頭就要往帳外走,所有校尉全數湧上來攔他。

“將軍冷靜!公主所言沒錯,您現在趕回去不一定來得及,還會放跑薛允,丹昌就在眼前,豈能功虧一簣!”

“是啊!這一放,又要耗費多少糧草人力,再等多久,纔有這樣的機會?”

“將軍三思——”

丹朱跳出來指著那人喊:

“將軍彆聽他的!回去救公主!這小子私底下說想讓你稱帝,他存心想要公主死!”

顧秉安:“這個時候就彆添亂了丹朱!”

丹朱這一句倒叫盛怒之下的裴照野找到了宣泄口,一雙濃黑如夜的眼眸朝那人殺去。

那人還沒來得及開口,裴照野抬腳照死裡一踹。

“稱你大爺的帝,滾!”

他跨步出帳,脖頸青筋如荊棘浮起。

帳外休憩的三軍將士隻聽一聲高喝:

“整軍!兩個時辰後,攻丹昌城!”

這是一場毫無征兆的攻城戰。

丹昌城內糧草告急多日,人困馬乏,城牆守軍皆數著日子,等城中的薛大都督早日投降,他們也好早日解脫。

誰也沒料到,赤驪軍不知為何放棄圍城戰術,開始大肆進攻。

拒馬、鐵蒺藜在箭雨的掩護下被赤驪軍的工兵清理。

守軍的熱油還沒燒熱,雲梯已經從後方運往前線,第一批前鋒已經在重賞的激勵下爭先恐後地往城牆上爬。

待衝車開始撞門時,守軍才正式集結起來。

“快頂住門!”

“滾木呢!城牆上的滾木不夠了!動作快些!”

守軍簡直亂如一團螞蟻,就在此時,城門處竟然已經被撞開了一線縫隙!

“薛大都督來了!”

城內有馬蹄聲密集響起。

薛允怒喝:“守住城門!”

即將被攻破的城門,竟又在城內合力之下有關上的趨勢。

顧秉安心中大呼可惜!

以今日攻城的情形看來,丹昌城內的力量比他們想象得還要薄弱,如果能趁這個機會攻破城門——

“將軍!”

顧秉安來不及阻攔,前方衝鋒的軍士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馬如黑雲掠過上方。

在城門闔上的最後一刻,玄甲紅袍的身影竟千鈞一發地躍入了城中!

莫說外麵的人,就連裡麵的守軍也愕然大驚。

這誰?

這怎麼進來的?

他怎麼敢一個人進來!?

“薛允——!”

微微氣喘的年輕將軍抬起頭來。

四周守軍將他團團圍住,但不知為何,卻無一人敢上前。

他望著薛允,笑道:

“脖子洗乾淨了嗎?我趕時間,這回可不會再失手了。”

天光漸亮。

轟然一聲——

丹昌城的城門破了。

主將孤身入城,攻城的將士們怎能不氣勢如虹,拚死奮進?

薛允一陣恍惚,在這一刻,竟真覺得自己又再次看見了名震天下的覃逐雲。

……

和威風凜凜的裴照野不同。

此刻,在盾兵保護之下的驪珠,緊緊縮在盾陣之內,寸步不離,朝溫陵城的城門移動。

遠遠望去,好似躲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巨大的鐵烏龜殼裡麵。

“——清、河、公、主。”

一瘸一拐的薛懷芳捂著大腿,在身旁眾多軍士的簇擁下,朝驪珠的方向追來。

“公主莫怕,在下待公主之心一片赤誠,雖然公主刺了我一刀,但隻要公主願意嫁給我,我不會傷公主半分,我保證。”

方纔在帳中,那一刀怎麼沒能刺死他呢!

驪珠咬牙暗恨。

她知道這個色胚對她垂涎已久,他絕不會拒絕她近身。

驪珠原本借著談判之名,想趁他靠近之時從裙下拔劍刺他個對穿,卻沒想到這色胚比她想得還離譜。

他居然還想起身撲過來!

害得刺他心口的一刀,變成了刺他大腿!

這是什麼場合?這人簡直是個瘋子!

“嫁個屁!”

她伸出頭來破口大罵。

“你不傷我,你也要傷得了我!火流星來天誅你們了,你的軍士都忙著逃命,你以為你還苟延殘喘多久?”

謀士大喊:“放箭!”

驪珠趕緊抱頭縮回盾陣之後,箭矢砸在盾牌上,密密麻麻如一場狂風暴雨,打得驪珠心驚肉跳。

完了完了!

她真要死了!

薛懷芳咯咯直笑:

“公主連罵人都如此動聽……什麼火流星,不過是在石頭上抹了火油,再用投石機丟擲來而已,那些愚民,連這個都信,一群廢物。”

話雖如此,但方纔看到漫天火球朝他們砸來時,就連薛懷芳也恍惚以為當真是有天誅降臨了。

隨後才反應過來。

他們哪兒來那麼多投石機?

都是從他們薛家搶的!

那個裴照野,攻下他們薛家的城池,偷了他們薛家的軍械輜重,運送後方,才讓這個小公主今日能用薛家的投石機打薛家人。

簡直可惡至極!

“……不行,他們的人亂了,我們的人沒有主將,也不成陣型,城門外有他們的伏兵,雖然不多,但帶著公主恐怕難以突圍。”

陸譽當機立斷,對驪珠道:

“我們替公主斷後,公主自己往北跑吧!”

原本齒關發顫的驪珠頓時平靜幾分。

陸譽不能留在這裡繼續保護她,再這麼下去,薛懷芳殺不了,說不他們還能逆轉局勢。

驪珠恍惚又回到了當日在禦船上,被覃皇後刺殺的那一日。

那一日她狼狽地縮在狹小船艙裡,發誓要記住當日之恥,絕不在被人追著逃命。

“我不能走。”

驪珠鬆開了緊緊拽著陸譽的手,她道:

“你和十名軍士留下來牽製薛懷芳,我會騎馬,十人跟著我,去把亂了陣型的軍士重新聚集起來。”

陸譽愕然睜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公主她……她要騎馬上陣?

“這不行!公主若是出事,我萬死難辭其……”

“我不會打仗,連長一點的劍也提不動,你不必指望我殺敵,我一個也殺不了。”

鐵盾遮擋之下,陸譽聽到她用溫軟但努力鎮定的聲線道:

“但我若去了,那些軍士會知道他們在為誰而戰,會知道,他們的長槊和環首刀,該刺向何人。”

公主可以逃跑。

但她不再隻是從前的公主。

裴照野已經教會了她騎馬,教會了她握劍,他替她開疆拓土,鎮守四方,她不想再退,不想丟掉他打下的城池。

她說要在這裡等他回來。

她會守住這裡。

------

作者有話說:雖然這章沒有直接寫出來,但放心,薛允和薛懷芳肯定死透,沒有翻身機會啦~(再疊個甲,下章不是英雄救美)

小情侶明天就見![求求你了]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