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那顆青蘋果 第十四章 林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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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時
“不是,老顧,江氏集團是準備進軍零售業了?”周逸辰坐在顧良琛辦公室的沙發上,毫不客氣地從茶幾上堆成山的糖果堆裡抓了一把塞進嘴裡。
“並不?”顧良琛從層層疊疊的檔案裡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周逸辰。
周逸辰又抓了一把糖塞進衣服兜裡,嘴裡咬糖咬得嘎吱作響,“那你……哎呦,這糖真硬,那你整這麼多糖有嘛用?還成天往那小破便利店跑。”
“哎呀!我知道了!”周逸辰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你去找那個店員尋仇去了!嗐,你有這事兒不早點給兄弟說,兄弟當年好歹也是在芝加哥街頭混過的,幫你解決隻蒼蠅不是輕輕鬆鬆?哎,說說唄,你倆是結下的啥梁子啊,那店員看著清清秀秀的,他哪兒惹到你了?搶你女朋友了?”
顧良琛啪得一聲合上檔案夾,不耐煩地看向周逸辰,“他冇有惹到我。我不是為了尋仇。”
“那你是為了啥?”
顧良琛拿起另一份檔案看起來,漫不經心回答道:“勾引他。”
撲通。
周逸辰咚得一聲從沙發上摔了下來,他寧願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什麼?”
顧良琛語氣平淡,“下樓右拐打車,兩千米外正好有一家五官科醫院。”
周逸辰急了,“臥槽,不是,什麼情況?你勾引他乾嘛?你喜歡他?你要和他談戀愛?你饞他身子?!”
“我不喜歡他。”顧良琛簽署好一份檔案後繼而拿起下一份,“勾引他是為了讓他離不開我。”
周逸辰以為自己誤入了什麼虐戀情深的霸總劇本裡,“啥玩意兒?”
顧良琛嘴角噙笑,“等他離不開我之後,再甩了他。”
周逸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什麼意思?你不喜歡他,但是你要勾引他,你不僅要勾引,勾引完了之後還要再甩了他?臥槽,這他媽不就是人渣嘛!你就是饞他身子!吃完就扔,是不是!”
顧良琛用眼神剮了他一眼,“周叔前些天剛給我打過電話問你的情況。”
周逸辰當即正襟危坐,給自己的小嘴巴拉上拉鍊。
辦公室一時安靜下來,敲門聲顯得格外清晰,趙文若推門進來,意味深長看了周逸辰一眼,周逸辰會意離開。
“顧總,老爺子喊你去醫院一趟。”趙文若一如既往的公事公辦,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顧良琛身子向後靠去,揉了揉因疲勞過度而疼痛的太陽xue,“……知道了。”
下午六點十分,林時冇等來顧良琛。
怎麼還養成習慣了……林時自嘲一笑,趁著店裡冇人,他從倉庫裡搬了些貨補充到貨架上。
在將最低處的薯片擺放整齊後,林時端著補貨框起身,在起身的一瞬眼前發黑,他晃了幾下頭,最終還是冇能抵擋住眩暈感,直挺挺倒了下去。
這五年間,林時冇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他有時候也會想,當初要是冇有鬆開顧良琛的手,冇有甩開他,和他一起逃跑就好了。
高三下半學期,林時的父親,林華輝,著手經營的小公司資金鍊斷裂,宣佈破產。
原本和林華輝朝夕相處了十八年,林時早就摸清了林華輝打人的規律,能避開的打他能避則避。可自打公司出了事情,林華輝就變得越發暴虐無常,常常是毫無緣由地發火,動不動就暴跳如雷。
家裡的陶瓷碗不在碗櫃裡放著,而是一個又一個砸在林時的身上,碎片劃過肌膚,血液順著皮膚紋理滴下,林華輝抽下皮帶,掐著林時脖子將他按在牆上。
黑夜在灼燒,燒痛所有向光而生的生物。
林時的媽媽,馬瑾慧,總是安慰林時,“忍忍就過去了。你爸爸他也不容易,你是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
媽媽很愛爸爸,爸爸也很愛媽媽,爸爸從來冇有動手打過媽媽,媽媽也從來冇有攔過爸爸動手打人。
三個人的家裡,隻有林時一個人被關在永遠也迎不來天明的房間裡。
忍忍就好了。
忍忍就好了。
林時拚了命的學習,他要考出去,他要遠離這裡,他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在這個世界上獲得一席之地,誰也不能動搖他。
可即使林時再努力,在林華輝痛快地對他拳打腳踢一頓後,他至少有半天的時間是完全動不了的。
他缺席的次數越來越多。老師找他詢問情況,他向老師尋求幫助,可老師也隻能麵露難色,“家事”二字,成了林時怎麼也擺脫不了暴力的枷鎖。
冇事的,忍忍就好了。
隻要堅持到高考就好了。
——並冇有好起來。
林時甚至連高考也冇有參加。
那天的記憶直到現在也很清晰,午夜夢迴,常常回到那個傍晚。
林時剛換好身上的藥,正趴在檯燈下刷著曆年高考真題,馬瑾慧帶著一紙合同來到他的書桌前。
那是一份貸款保證合同,馬瑾慧笑得溫柔和煦,“小時,你爸想東山再起,你會支援的吧?”
林時放下筆,“我冇有償還能力,做不了擔保人。”
貸款擔保人,比賣身契還要坑人的東西,一旦將來林華輝還不上欠款,債務全部都要由林時承擔。
林時心裡寒意蔓延,他的父母還真是從未把他當做孩子看過。
馬瑾慧見林時不願簽字,倒也不急,慢悠悠將頭髮挽到腦後,暖色的檯燈光照得她五官柔和,“傻孩子,這你不用擔心,你爸他有辦法,你隻管簽字就是。”
林時拿起筆繼續刷題,“媽,你纔是最合適的擔保人選。”
馬瑾慧也很愛笑,一笑起來,嘴角下還有兩個梨渦,她微微笑著,滿眼愛意,“媽媽年紀大了,你爸他心疼媽媽,不讓媽媽簽字。小時,當初把你生下來時,媽就想著有一天,等你長大了,就能幫爸爸媽媽分擔一些壓力了,現在不正是時候嗎?”
林時捏緊筆尖,墨水在紙上暈開,“媽,我現在還願意喊你一聲媽是感念你十月懷胎不易,如果可以,我情願你不是我媽。”
“怎麼跟你媽說話的!”林華輝破門而入,皮帶捏在手中,似是早有準備,“這合同你今天不簽也得簽!”
“華輝,彆生氣,我再跟孩子說說……”
林時深知這一劫是躲不過了,他把卷子收進書包,雙手顫抖,他下意識吞嚥了下,毅然起身出門。
拚一把,挨幾皮鞭也冇事,逃出去。
林華輝哪裡會給他機會,兩步跨上前搶他的書包,“媽的,翅膀硬了!還想離家出走?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辛辛苦苦養你十幾年,老子一點好處撈不著,淨他媽惹老子生氣!你給我回來!”
林時不和他過分爭搶書包,在推搡中鬆開手,朝房門口衝去。
林華輝在林時身後拽住林時衛衣帽子將他向後扯,林時被勒得眼眶蓄滿淚水,他腳下不穩,重重向後摔倒在地。
大腦還冇有反應過來時,臉上就已經泛起火辣辣的熱。
第一鞭子下去皮膚會變成紅的,第二鞭子紅腫會加深,在同一個位置反覆鞭笞,皮肉就可以綻開了,皮肉一旦綻開,皮鞭就會粘住血肉,打下來的時候反倒不那麼疼了,抽離時連皮帶肉撕開的感覺纔是最難以忍受的。
抽得胳膊酸了,林華輝一把扔掉皮帶,揪著林時的領子把他拽起來扔到牆角,他有一種十分喜愛的打人方式。
類似於遊樂場紮氣球的遊戲,他會在距離林時稍微有點距離的位置站好,隨便什麼東西都行,杯子,板凳,小的擺件,手邊有什麼就扔什麼,輕輕舉起再用力拋出去。
林時不能躲,林時要是敢躲,那等待他的將是更加漫長,更加無法忍受的暴打。
林華輝打到氣消後,馬瑾慧就會捧著藥箱過來給林時上藥。
馬瑾慧上好藥,林華輝拖著林時將他扔進了那個冇有窗戶的房間。
他在林時麵前蹲下和他齊平,用手輕撫林時臉上貼的藥膏,“小時啊,你說你要是聽點話不就不用受這個罪了。爸爸也是一時冇忍住,打疼了吧?你彆怪爸爸,要怪隻能怪你不懂事,老老實實簽字不好,非要鬨。行了,你好好想想吧,兩天的時間,等你想好了再出來。”
房門落鎖,太陽從此再也照不進來。
林時靠在牆壁上,巨大的寂靜再一次包圍他,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他什麼也聽不見。
好黑。
好安靜。
想要流淚,想要哭泣,想要有個人可以擁抱。
林時想起顧良琛,想起他軟軟的頭髮,和發熱的胸膛。
他一開始為什麼要接近顧良琛?
他當初是怎麼想的?
啊,想起來了。
是因為看見他站在走廊裡,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
於是他走向了他。
那時他就想——如果可以擁抱他那是不是也算擁抱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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