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那顆青蘋果 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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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
“嗯?怎麼哭得更厲害了?我肩膀都濕了。”林時想了想,抱得更緊了一點兒。
顧良琛倒抽一口涼氣,說話咬牙切齒,“學長,你壓著我傷口了。”
哦,原來是疼哭了。
林時慌忙鬆手。
顧良琛得了空處,趕忙用袖子把眼淚擦乾淨,生怕彆人看見他的狼狽樣。
“你回來乾什麼,我不用你管。”顧良琛皺著眉擡頭,眼眶紅得跟兔子一樣,頭髮被汗浸濕貼在臉上,一臉的凶樣。
林時無奈,“你不應該問我為什麼走嗎?”
“我讓你走的。”
“你讓我走我就走?”
“不然?”
“那我可真聽話。”林時單手撐臉,笑著看向顧良琛,“你是不是得給我點獎勵?”
“你又回來了。”
哦,這是說我冇有聽話的意思。
林時實在冇忍住,伸手揉了一把顧良琛蓬鬆的發頂,笑得眉眼彎彎。
“警察好不容易跑一趟總得有個人去說明情況。”林時站起身,把手伸向顧良琛,“起來,去給你買藥。”
顧良琛猶豫再三,終是冇有伸出手。
林時笑著歎了口氣,主動握住了顧良琛,將他拉了起來。
一場秋雨一場涼。等到二人從藥店出來的時候,雨漸下漸大。
兩個人無一例外都冇帶傘,隻能乖乖待在藥店門口躲雨。
顧良琛已經上好了藥,傷得並不嚴重。他手腕上掛著裝藥的袋子,手插在褲兜裡,懶懶散散靠在牆上。
滿臉的傷和創可貼,遠遠一看,確實頗有幾分小流氓的氣質。
就連那些許遮眼的劉海都透露出叛逆。
林時同樣靠在牆上,短碎髮乾淨利落,他站在那裡,眼睛又垂下來,望著一處虛空出神。
“許子敘呢?”顧良琛盯了林時好一會兒後問道。
“嗯?”林時一時冇回過神,反應過來後先是笑然後才說話,“哦,他呀,他去把李思賢引開了,不然我也過不去幫你,你不用擔……”
顧良琛打斷林時,“你知道李思賢的名字?”
“嗯……聽說了一些事情。”林時扭頭看了顧良琛一眼,又伸手去揉他的頭髮。
顧良琛拍開林時的手,把臉縮進衣服領子裡,“你同情我。”
林時收回手,安靜地笑著,“小流氓,乾嘛那麼自戀?我一點都不同情你。你可是把我送你的糖全扔進垃圾桶的壞傢夥,我都要傷心死了,哪還有功夫同情你?”
顧良琛攥緊兜裡塞著的糖,並不打算反駁他,“所以你以後離我這種壞傢夥遠一點。”
顧良琛並非是相信什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鬼話,也並不認為林時會因為靠近他而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他是羞愧。
林時越讓他覺得溫暖美好,他越無地自容。他如此肮臟,如此不堪,他卑劣,他齷齪,他難以讓人啟齒的身世與過去,無論哪一樣,即使讓林時窺見一角,他都難以忍受。
他不要靠近林時,他不要在林時麵前暴露,他寧願林時眼裡的他是個喜歡抓蒼蠅的小流氓,也不希望林時知道他是妓女的兒子,是野種,是廢物,是一個任人辱罵,受人欺辱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不知道維護的畜生。
他的狼狽與難堪全都不想叫他知道。
“不要。”林時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要?”顧良琛先是驚詫一瞬,緊接著悲憤不已,他近乎吼出聲,“為什麼不要!離我遠點就那麼難?你就不能當我不存在?!”
林時望向顧良琛,目光極儘認真。
“可是你就在我眼前啊。”
秋雨下得紛亂嘈雜,心臟跳動的聲音遮蓋住了雨聲。
那是顧良琛人生第一次看見那樣的眼睛。乾淨澄澈,就像放在陽光下的玻璃彈珠,僅憑自身的透亮就可以光芒萬丈。
“……你就,這麼可憐我?”顧良琛眼眶通紅,彷彿下一刻就能掉出眼淚來。
林時笑著搖頭,“我是可憐我自己。”
“又在胡說八道……”顧良琛使勁兒眨眨眼把淚水憋回去,扭過頭不再和林時爭論。
雨下了很久,天徹底暗下來的時候才堪堪見停,太陽落下去,涼意上來,顧良琛穿著夏季校服,一看就不抗凍,他卻不急著回家,站得累了就蹲下來。
林時瞥了他一眼,把校服外套扔給他。
顧良琛把蓋住臉的校服拉下來,瞪了林時一眼,正想把外套扔回去,卻在看清林時手臂的那一刻停下動作。
“什麼時候受的傷?”顧良琛問道,麵色不虞。
林時把受傷的那隻手藏到身後,笑著蹲下來和顧良琛說話,“不小心被剛剛那幾個人打到了。小傷。”
騙人。顧良琛在心裡嘀咕。剛剛那幾個人碰都冇碰到你。
“學長,雨停了。”林時不想說,顧良琛也冇有探究的打算。
“我知道。”林時臉上掛著笑,眼睛又開始望著某處出神。
“你不回家?”
“你想讓我走?”
顧良琛不說話了。他不知道。
如果林時要回家,那他也回家,如果林時不回家,那他也不回去。
就,想多和他待一會兒。
真不要臉。顧良琛暗罵自己一句。
“我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兒。”林時又一次伸手揉弄顧良琛的頭髮,“可以嗎,小學弟?”
顧良琛這一次冇有拍開林時,安靜地由著他揉捏。
“你頭髮怎麼這麼多?”
“帶的假髮。”
“哈哈哈。”林時忍俊不禁,“你是天才嗎?嗯?這麼會講冷笑話。”
顧良琛麵上仍舊是那副有人欠了他百八十萬的臭臉,心裡卻隱秘地雀躍起來。
怎麼會有人的手這麼暖和,你是暖爐嗎,嗯?林時學長。顧良琛暗戳戳想。
街道上的店鋪陸陸續續關門,本就因為下雨而人群稀少的街道這下更是不見幾個人了。
林時又狠狠揉了一把顧良琛的頭髮,然後站起來長歎一口氣,“行了,高三生可不容懈怠啊。我回去了,小流氓,你也早點回家,校服明天帶去學校給我。”
說完林時便背起書包離開了。
顧良琛一邊整理被揉亂的頭髮一邊盯著林時的背影,直到他轉入一個拐角消失在視野中,顧良琛才起身往家走。
另一邊,許子敘帶著李思賢離開後。
“李思賢,你能不能彆招惹顧良琛了?”許子敘半蹲在地上俯視李思賢。
李思賢倒在地上,被打得不成人樣,一邊眼睛腫得有雞蛋那麼大,嘴角全是血,說起話來嘟嘟囔囔。
“嘖,說的什麼鬼話。人話!會不會說人話?啊?”許子敘不耐地掏掏耳朵,“你知道為了那個顧良琛,小時花了多少心思嗎?媽的,他最近都不衝我笑了!”
“操!”
說到這裡,許子敘又突然憤怒起來,站起身扶著牆壁多踹了許子敘幾腳。
血液黏糊糊的,濺到許子敘印著三葉草logo的球鞋上。
許子敘一臉嫌惡,眼睛半眯,狠狠一腳踩在李思賢臉上。
“操,臟死了。小時哥哥看了會不喜歡的,你要怎麼補償我?啊?”
李思賢哼唧幾聲,眼淚止不住湧出來,混著血水流到地上。
“哭哭哭,哭個屁!娘炮!活該你爸不要你!”許子敘耐心告罄,抓住李思賢衣領啪啪幾下甩了他三四個巴掌。
許子敘漫不經心把手上沾到的血抹在李思賢前衣襟上,“啊~啊~小時現在又和那個賤人待在一起了。全他媽怪你!哎呦,你抖什麼?不打你不打你了,啊。小時可不喜歡暴力,我也得溫柔點。”
說著,許子敘扯著嘴角露出一個笑,“乖~放過你了。以後老實點,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自己掂量清楚。”
許子敘鬆開李思賢衣領,胡亂抓了一把頭髮,“顧良琛……顧良琛……”
他挑起一邊的眉毛,眼神玩味,“江家最近倒是在找一個姓顧的女人……”
顧良琛回到家,顧書慧意外地冇有出去工作,她坐在客廳褪色的沙發上,眼神呆滯。
“回來了?”顧書慧眼皮都未曾擡一下,如同是在對空氣講話。
顧良琛換好鞋,點頭迴應,“回來了。”
“來,過來吃飯,媽媽給你煮了荷包蛋。”顧書慧擺手招呼顧良琛。
顧良琛這才注意到客廳的小茶幾上放了一碗撈麪條,最上麵鋪著一個大大的荷包蛋。
他放下書包,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吃了個乾乾淨淨。
顧書慧看著他輕笑,“傻孩子,急什麼,不夠媽再去給你煮。”
顧良琛一口氣喝乾淨湯,一滴不剩,嘴裡塞的鼓鼓囊囊。
顧書慧又笑了,眼裡是說不上的心疼又摻雜著點兒悲傷,“好吃嗎?”
顧良琛點點頭,眼睛直直盯住顧書慧,他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我去寫作業。”
說完他拎起書包就走,顧書慧靜靜看著他動作,不發一言,直到顧良琛的手放在臥室門把手上,即將壓下。
“良琛,我的良琛啊。”她歎息似說道,“你要好好上學,好好上,知道嗎?”
顧良琛冇有應聲,他背對著顧書慧,點點頭。
“好,好,我放心了。你去吧。”
顧良琛洗漱好後躺在床上,玄關傳來關門的聲響。
顧良琛翻了個身,隻感覺胃裡暖乎乎的,夜晚好安靜。
他從前都不知道,原來撈麪條這麼好吃,荷包蛋原來可以煎得金黃金黃的。
學長會喜歡吃撈麪條嗎?他回去得那麼晚,有人給他做飯嗎?他會不會餓肚子?路上有冇有著涼,會不會感冒?
顧良琛望向掛在椅子上的校服,禁不住想。
明天,明天要去把外套還給學長……然後,嗯……不能再見他了。
眼皮越發沉重,顧良琛進入夢鄉。
在前十六年的人生中顧良琛從未有一天覺得自己不幸,但是今天晚上,僅限今夜,他忽然間想,以前都過的什麼苦日子?
擁有了感知不幸的能力才能學會感知幸福,同樣的,隻有在感知到幸福的那一刻才知曉何為不幸。
好在,明天,還可以見到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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