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憐折 跟我走
跟我走
這番話可謂是火藥味十足,還觸到了獨孤憐的另一個逆鱗。獨孤憐本以為自己會大發雷霆,可他的殘影卻站著一動不動,神色平淡。
獨孤殿尊就兩個不讓人說的缺點,一是挑食,二是孤獨。往往觸了後者的下場比前者更嚴重。獨孤憐小時候遇到這種人會把人揪出來揍,打到他說喜歡自己為止。長大了玩得更損,他也不要彆人說喜歡了,把那人最好的朋友拎牢裡當著那人的麵體驗獨孤殿酷刑。久而久之也就沒人敢說他了,數百年來風琉璃還是第一個。
他的殘影沉默片刻,道:“這小孩是戚家的。”
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你怎麼知道?”小戚尋驚訝了。
“今晚戚家確有血光之災,起因是走水。此災非人為之,故不可逆。除非將它轉移到彆處,但傷及無辜不說,還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獨孤憐的殘影走上前,“彆白費力氣了。”
“你,你是誰?我憑什麼聽你的?”小戚尋後退一步,一臉戒備。
“孤並未同你說話。”他冷冷一揭麵具,那張能嚇哭小孩的臉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小戚尋沒哭,但還是嚇得大叫了一聲,腿一軟直接跪地上了。
戚尋在他背後沒看見他的臉,不由地猜測他是否是長得凶神惡煞,不然小時候的自己怎麼嚇成這樣。
“這個人,”他向風琉璃的殘影伸出左手,“得跟孤走。”
“若是我說不走呢?”風琉璃的殘影挑起眉。
“你不跟孤走,孤就殺了他。”獨孤憐的殘影冷冷一擡右手,小戚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到他手邊,被他勒住脖子動彈不得。小戚尋很是倔強,卻在他收緊五指時嚇得大哭了。
戚尋驚出一身冷汗,自己先前還覺得躲在這個人身後很安全……
這時獨孤憐的殘影似是意識到門還開著,半轉過身,左手一指,門關上了。
他轉過身的刹那,容貌便暴露在眾人跟前。
那張臉好看而蒼白,透著一股冷意,如玄冰雕成。眼角又挑出一股陰柔的媚意、勾出一抹令人心醉的豔色。
但就是這樣一張臉,印在天地錄魔道篇的第一頁,令人望而生畏;也是這樣一張臉,被世人繪作巷陌間的極凶之物,令人退避三舍。
黃揚腿一軟,拽了玄抑一把才避免了膝蓋與大地的親密接觸。而戚尋渾身血液一涼,勁一鬆,像小時候那樣不爭氣地跪了。
獨孤憐的殘影又轉了回去:“跟孤走。”
風琉璃的殘影蹙眉看著哇哇大哭的小戚尋,沒奈何地妥協了。他起身,淡淡道:“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獨孤憐的殘影左手抓上風琉璃殘影的手臂,使了幾分內力。他右手一推,小戚尋跌了出去,脖頸上留下五個極深的指印。
風琉璃的殘影低頭看著自己被對方箍住的手臂,冷冷道:“放手。”
“我一放手,你就跑了。”稱謂從孤換成了我,和著語氣便有了種卑微感。
“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麼?”
獨孤憐的殘影垂眸,視線落在二人肌膚相觸處,儘管隔了一層布料。他的手稍稍一鬆,向下滑去,換作了十指相扣。
“不放,就不放。”他語氣裡竟帶了幾分哽咽,說出來的話也像是小孩撒嬌,“就這樣跟我走好不好?”
眼前的小孩叫做戚閒,誤入局中時八歲。戚尋是他的二哥,彼時十歲。下麵有個五歲的幺妹,喚作戚凝;上麵還有個十六歲的大哥,喚作戚煬。
戚煬被幻影樓收作刺客,而戚閒天生沒有右手,這一代醫術傳承的重擔便落在戚尋身上。可戚尋不愛藥理,終日搗鼓陰陽八卦、奇門遁甲,又烏鴉嘴得很,因此常常捱打。
這一日,戚尋算出戚家將有血光之災。家裡人不信他,反而罵他口沒遮攔,將他打了出去。後來他不知從哪裡得了方法,回來告誡戚閒務必藏在樓梯上,方能躲過一劫。戚閒信了二哥的話,趁家人不注意躲進樓道,便在鬼打牆裡困到了現在。
“中途也有人進來過啦,全都嚇個半死,一言不合就自殺。我睡一覺的功夫屍體就消失了,乾乾淨淨。”戚閒坐在台階上托著腮,兩條小短腿搖晃著,“倒是你,怎麼什麼都不怕呢?”
周千域坐在他身側,沉默片刻道:“我來自天陰穀。”
出人意料地,戚閒沒有露出半分害怕的神色。他天真地揚起臉,問出一個宛如智障的問題:“天陰穀是什麼?”
周千域:“……”原來是不知者無畏。
周千域:“沒什麼,你當我沒說。”
“我想想法子帶你出去。”她起身,“我試試聯係一個人。”
局中與外界本是完全切斷交流的,傳音或者元神出竅都不好使,但奈何魔道中人有種特殊的溝通方式。
她一點眉心,那裡出現一個殷紅的印記。她的印記同風琉璃的略有不同,前者是弟子印,後者是掌門印。
她咬破手指,將湧出的血珠狠狠抹在眉心的天陰穀弟子印上。
戚閒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印記被血催動著亮起來,紅光轉動,像是流動著活血。
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好帥!”
周千域:“……”這小孩在想什麼。
“怎麼辦?”小戚尋咬著牙,淚不爭氣地流,“我的卦象從來沒錯過魔君先前說的是什麼法子?如何能轉移災禍?我不怕付出代價,什麼代價我都不怕!”
他說的魔君,指的是獨孤憐。
少年黃揚猶豫著:“魔君不是說了麼,那法子傷及無辜。”
少年玄抑搖搖頭:“你以為隻要你一個人付出代價就成?這種換命局,我以前也見人做過。但凡撿回一條命的,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那就沒有辦法了麼?你叫我怎麼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家人死掉?”
門又一次開了,黑衣的青年站在門外。
“這位孩子,稍安勿躁。”那人勾起唇角,“我有法子救你的家人。”
獨孤憐盯著那張臉,肯定地道:“獨孤夏差。”
“獨孤憫?他不是死了麼?”風琉璃一愣。他早在獨孤憫出現前便被獨孤憐帶走了,故而並未看到這一節。若不是今日見到了十一年前的殘影,他絕不會知道獨孤憫還活著。
“你,你是誰?你說你能救我的家人,是真的麼?”小戚尋激動地奔上前。
獨孤憫笑意不達眼底:“自然是真的,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麼要求?我一定會儘力去滿足!”
“我想要一樣東□□孤憫向前一步,反手掩上門,“方纔那兩個人你們認識對罷,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屋內的幾人陷入了沉思。
“哥,”小戚尋開口道,“他倆是什麼關係來著?”
“我不知道啊。”少年黃揚犯了難,“也許是朋友?”
少年玄抑:“嘖嘖嘖,你看盈謫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魔君,這是哪門子的朋友?”
少年黃揚:“兄弟?”
少年玄抑:“對,他們簡直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八竿子打不著的那種!”
少年黃揚:“死對頭?”
少年玄抑:“幾年前倒是。至於現在,你見誰家死對頭成天膩歪在一起?”
少年黃揚:“情侶?”
少年玄抑:“更扯淡了。”
少年黃揚:“床伴?”
少年玄抑:“你要不要這麼直白?彆忘了在場還有小朋友呢!”
獨孤憫看得好笑:“到底是什麼?”
少年玄抑仰頭望天:“先是死對頭然後成為床伴現在其中一方試圖往情侶的方向發展而另一方自欺欺人地認為他們是朋友然後這和兄弟一點關係都沒有。”
小戚尋眨眨眼:“這麼複雜的嘛。他們相差九百多歲,我還以為魔君是盈謫兄的師父或者長輩呢,先前還來接他回家。”
眾殘影:“……”
眾人:“……”
戚尋本尋:“……”
“床伴?”獨孤憐咀嚼著這兩個字。
風琉璃就在他身旁,他隻要稍稍偏頭,便能將那人的側顏收入視野的邊沿。
他開口,聲音裡帶了幾分不確定:“我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昨日的客棧裡,他對風琉璃問過同樣的問題。
——我跟你,是什麼關係?
——還能什麼關係?自然是戰勝者和戰俘。放你這麼大個不穩定因素在外,本座能心安?
而此刻,那線陽光之外,極淺的陰影裡,風琉璃漫不經心地將問題扔了回去:
“本座還以為你記起來了。”
“什麼?”
風琉璃提醒道:“先前戚尋問你,你與周千域的相識。你是怎麼答的,還記得麼?”
——你們怎麼認識的?
——上過同一個人的床。
獨孤憐耳根一紅。
他麵上依舊冷淡:“想起來一點,不多。”
風琉璃半壓著眼瞼。想問而不敢問的問題在咽喉徘徊了上千遭,卻依舊沒問出口。興許是時機未到,他這樣想著。
八年的分彆後,他們才相遇了不到一日。
殘影的世界裡,十一年前的回憶還在繼續著。小戚尋問獨孤憫:“你想要的東西和這個問題有關麼?”
“魔君有一柄劍,喚作同血,黑色的劍柄、紅色的劍鞘。”獨孤憫描述著,“我需要那柄劍,你們能想法子把它帶給我麼?”
小戚尋縮縮脖子,小聲道:“我不敢”
“那便沒法子了。”獨孤憫搖頭,“我還以為你們能通過先前那位,叫什麼來著,先前那位盈謫,我還以為你們能通過他想想辦法呢。”
他作勢要走。
小戚尋忙道:“等一下!”
“哦?”獨孤憫挑起濃密的眉。
“我,我會想辦法的!我會把那柄劍帶給你的!”小戚尋一字字道,“請你,請你一定要救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