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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憐折 玲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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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瓏殿

他飲下一盞化過粉末的溪水,唇舌間流連著淡淡的香氣。

在逛山市的三遭之前,他其實還來過一次秋顏山,依舊是同風琉璃來的。那是十六年前,好像也是一個中秋。

“我想在這裡布一個陣法,將他們護起來,再沒人能侵擾。”彼時風琉璃擦拭著靈位,姿態很是安靜。

“他們是誰?”

話出口,獨孤憐便後悔了。本就是與他毫不相乾的事情,他去問什麼?

風琉璃沉默著,就在氣氛逐漸尷尬的時候,他將手指觸上其中一個靈位的表麵。

“這是我三姐,風洇。”

風琉璃的三姐喚作風洇,字玲瓏。獨孤憐從未見過她,隻是偶爾在浴火宮能聽人在茶餘飯後間提上那麼一句。

說五年前的奪嫡之爭腥風血雨,風琉璃將同輩趕儘殺絕,所有大小勢力連根拔起。唯一一個活下來的風玲瓏,是因為當時站對了陣營。

時人笑風玲瓏傻,畢竟無人會把寶壓在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身上。他們要麼跟著本就是太子的風琥珀,要麼跟著在當時勢力範圍最廣的風瓔珞。可事實卻證明,風玲瓏賭對了。

勝的是風琉璃,這個既無兵權也無人脈的孩子。他勝在修為強悍,一人可敵萬軍;勝在心機深重,將對方的每一步都算得精準。魔道素來強者為尊,根本毫無忠誠可言。他贏了便山呼萬歲地擁他上位,再沒人管敗者的死活。

但這之後便沒人見過風玲瓏,於是便禁不住有人猜測,風琉璃將她也一起殺了杜絕後患,畢竟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獨孤憐聽到的那些議論,多半也是在討論風玲瓏的去向。

而今一見,看來是真的死了。隻是看風琉璃這情態,倒不像是他殺的。但他又不好直接開口詢問風玲瓏的死因,琢磨半天蹦出一句:

“右邊的是誰?”

這同風玲瓏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東□□孤憐也不知自己怎的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風琉璃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我的師父,盈殤。”

“這兩個靈位緣何擺在一處?”畢竟一個是師父,一個是姐姐。

風琉璃瞥了他一眼,雙眼很輕地眨了一下,眼瞼垂下一半。

他的語氣不能再疏遠:“你隻管布陣便是。”

他又道:“彆想著動手腳,我看得懂。”

護靈位的局,不能由親屬來布。這裡頭有一點忌諱,陰陽相悖的同宗,偏又是死生兩隔,若再夾雜這麼個局,禍福一通,生的一方承擔不起後果。

獨孤憐於陣法一道沒什麼建樹,能依仗的隻有高強的修為。於是他結合普通的陣法創立了一個無名陣,布陣時必須傾注強悍的修為,而破陣求的是極致的速度與力量。

同時這個無名陣又與星象關聯,隻有每年八月十五至九月初一這段區間破陣,不會損壞原有的陣型,離去時也能另找物什填堵陣眼以使其發揮原有的功效。

……

獨孤憐睜眼。

原來這個陣是他佈下的。

至於兩個靈位擺在一起的緣由,結合昨日玄抑同風琉璃爭吵時的話,他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是本座叫他替玲瓏擋劍?

——他自己喜歡玲瓏,願意以命換命,同本座又有何關係?

盈殤喜歡風玲瓏,為救她以命換命。

那麼風玲瓏的死因又是什麼?

他望向風琉璃,正欲張口,又想到,十六年前他不願同他說的事,現在也未必肯說。

“想起什麼了?”風琉璃向他望來,見他唇瓣稍張,又極輕地閉合,不知怎的起了興趣,伸指將那處柔軟輕輕一抹。

指腹的觸感溫軟裡略帶些粗糙,勾起一陣極輕的悸動。

“想起了一些事。”獨孤憐語氣毫無波瀾地說出了這句廢話。

風琉璃啞然失笑。

“什麼事情呢,”他將獨孤憐額前的一縷碎發攏到耳後,“你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的稱謂愈發混亂了。這也不怪他,“我”本就比“本座”親近了數倍。

“其實是我想問”獨孤憐將目光落到那對刻著傾霖文的靈位上,“左側的是你三姐罷,她是如何故去的?”

風琉璃手指一頓。

他背對著正門,身前是師父和三姐的靈位。不遠處的陽光裡浮塵卷動,更遠些的天空下桃花紛揚。

他道:“她是自儘的。”

“為何。”獨孤憐不能理解。奪嫡站對了陣營後,等著她的本該是一生榮華富貴。怎麼好端端的說自儘便自儘了?

“心愛的人死在自己麵前後,她便沒了再活下去的**,守著個孩子渾噩度日。後來孩子也死了,她自然不會再留著自己。”風琉璃輕輕搖著頭。

他一手掩住獨孤憐的雙眼,接著擡起另一隻手,在虛空中收攏五指,複又張開。

眨眼間,物換星移。

獨孤憐眼前的手被輕輕放下,風琉璃道:“我帶你看我的記憶。”

入目是一方青色的宮闕,牆頭探進來的花枝在風中舞動。

獨孤憐認出了:“這是私音殿。”

浴火宮的私音殿終日荒蕪著,院內雜草叢生,風吹過捲起漫天塵埃。雖沒有明文規定,但私音殿一直是預設的禁地。宮人不敢靠近,偶然聊及也是齊齊噤聲。

獨孤憐也曾詢問過風琉璃,但後者卻以玩笑一帶而過,想來也是不願談及。

當夜風琉璃不知怎的想起這茬,抵在他耳邊說要告訴他私音殿名稱的由來,而後便拿一些汙言穢語來堵他。

他本不知私音殿的私音究竟是哪兩個字,那日聽風琉璃胡謅一通,便按著風琉璃的意思想當然地認作私音。

他不是笨人,先前在談風玲瓏,眼下便被帶來了風琉璃記憶中的私音殿,他一捋就順。

這裡的本名應該是思洇殿,風琉璃思的是風洇。

風琉璃嗯了一聲,道:“二十一年前,它還不叫思洇殿。”

風琉璃記憶中的思洇殿還是乾淨整潔的,連綠草也修得平齊。風很涼,風裡有秋日的花香。那花香清而馥鬱,一嗅便知,那是桂花。

二十一年前的風琉璃立在牆邊,身影瘦削挺拔。

“現在它是玲瓏殿,住著我三姐風玲瓏。”

話音剛落,便有兩人進來了,來者一男一女。

女子的樣貌同風琉璃有五六分相似,隻是更為柔和,但又稱不上柔軟,令人想起光潤卻堅硬的玉石。她一身青衣,眉眼間皆是笑意。

男子生得好看,但樣貌卻幾乎沒什麼特征,看過就能忘的那種,這種人就適合做刺客,哪怕不經意給人瞧見了真容,也不一定會被記下。

風琉璃道:“我三姐風玲瓏,我師父盈殤。”

獨孤憐卻將視線放在少年風琉璃身上:“你十九歲?”

“十五歲。”風琉璃半開玩笑道,“我知道十九歲的我令你印象深刻,但也大可不必一直記著。”

獨孤憐繃著臉,不情願地:“十五歲,比我還高。”

風琉璃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揉揉獨孤憐的腦袋,笑道:“誰讓你挑食,不吃好長好,現在後悔了罷。”

這時,少年風琉璃開口了,眼尾挑著戾氣。

“你們怎麼又待在一起?”

他麵無表情地走出去,與風玲瓏擦肩而過時咕噥道:“我先出去一趟。”

風琉璃凝視著二十一年前的自己,低聲道:“那時正是關鍵時期,我覺得他們這樣要敗事,所以我並不支援他們。”

現在自然是後悔了,不光悔,他還恨當時的自己。倘若他不是這個態度,倘若他最後沒走,而是留在他們身邊

他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誰想這一去,就是永彆。”

風琉璃輕輕歎了一口氣,歎息裡布遍滄桑。

刹那間場景又換了,依舊是玲瓏殿,隻不過喚作了夜晚。秋風比白日更寒,屋內的宮燈極暗,少年的他一步幾米地橫跨宮牆,身輕如燕。

亂雲缺月疏星、冷慼慼。

風琉璃的聲音響在獨孤憐耳邊,一如既往地平靜沉穩:“那時我聽人說,在玲瓏殿外瞧見了風瓔珞。當時的事態過於緊繃,一不留神就得斷,聽到這個訊息後,我疑心是今晚,沒料到真是今晚。”

少年風琉璃落在院中,心情過於緊張,以至於一個不站穩便是一個踉蹌。

一地血汙,風瓔珞手中青芒一閃,平地風卷,呼嘯著直直朝他三姐刺去。

“阿姐!——”

他喊著撲去,淒淒慘慘的一聲。

都道長姐如母,他長姐與他雖是同母所出,卻從未待他有過半分好,他也從未喚過風瓔珞一聲阿姐。

卻是風玲瓏,這個與他同父異母的三姐,待他掏心掏肺地好。他兒時遭人暗算流落人間,被盈殤撿了去。是風玲瓏輾轉數載將他找回,那時他就發誓要護風玲瓏一生。

有人比他更快。

於是呼嘯止息、萬籟俱寂。

有人手持利劍,貫穿了另一人的胸膛——那是風瓔珞。

有人慾奔上前,卻終究慢了一步。心態不平之際甚至摔倒在地,此刻不知所措地仰頭想要看清,卻又害怕看清——那是少年風琉璃。

有人避無可避,最後條件反射地激發出人類最原始的本能,用雙手擋住了自己——那是風玲瓏。

更有人真氣耗儘,於是義無反顧地將劍擋下,任憑利刃貫穿心臟。

於是天地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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