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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不再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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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於雁凝望著長魚淳,見她眉間籠著化不開的愁緒,眸光渙散,似沉入無邊舊夢,對周遭渾然不覺。

她不由得又是一聲輕歎,長魚淳總這般心事重重。

“藥方已擬好。”淳於雁將墨跡未乾的素箋遞出,聲音溫婉,“小夏,隨我回去取藥罷,後續如何保養、忌口,你需一一記下。”

話是對著小夏說的,目光卻沒離開過長魚淳那張失魂落魄的臉,又一聲輕歎,她才帶著小夏踏出披香殿的門檻。

思緒如亂麻纏繞,攪得長魚淳額角隱隱作痛,她想起離開莒國前父兄說的話,夾雜著在雍國這八載春秋的點點滴滴,紛至遝來,在她腦中反複撕扯。

她死死咬住下唇,貝齒幾乎要嵌進柔嫩的皮肉裡,一股難言的委屈與酸楚在胸腔翻湧,幾欲破喉而出。

然而,那些秘辛,那些重擔,縱是在淳於雁與小夏這般親近之人麵前,她也必須緘默如石,守口如瓶。

一陣穿堂風過,簷角懸著的那串風鈴作響,清越空靈,瞬間驚破了她的迷障。

長魚淳抬眸,怔怔望向那隨風搖曳的鈴鐺,這是她從莒國帶來的東西。

她有些自嘲地彆開臉,說來可笑,她當年入雍為質,帶來的物件之多,哪裡像個質子,倒似搬家一般,也難怪那些雍國王孫貴胄背地裡要拿此事嘲弄於她。

小夏取了藥回來了,長魚淳久病,殿內常設著小紅泥爐與藥銚,小夏手腳麻利地扇火添水,動作熟稔至極。

長魚淳便默默挨著她坐下,目光投向庭院,這方小小的天地,春日的姹紫嫣紅,夏日的濃蔭匝地,秋日的蕭瑟枯枝,冬日的銀裝素裹,她已看了整整八個寒暑。

小夏偷眼瞧著身側的公主,長魚淳雙手支頤,托著腮,側影在春日的光影裡顯得有些單薄。

雖朝夕相伴八年,小夏卻總覺得看不透這位異國的主子,長魚淳待她們這些下人總是溫和帶笑,可那笑意,彷彿一層薄紗,總也掩不住眉梢眼角浸透的、化不開的憂愁,像這春日裡驅不散的晨霧。

宮人們偶有家書傳來,小夏也得過幾回,她識字不多,原想央求識字的姑姑念一念,長魚淳知曉後,便溫言道:“拿來我念與你聽。”

自此,披香殿中宮女宦者的家書,便由長魚淳誦讀。

長魚淳還曾試著教他們識字,奈何莒雍兩國文字迥異,她便尋來雍國孩童開蒙的書籍,耐心地一筆一劃教他們描摹,好歹讓每個人都能歪歪扭扭寫下自己的名字。

隻是每每念誦那些絮絮叨叨的家常,念及父母康健、手足情深、鄰家瑣事,小夏總能捕捉到長魚淳眼底一閃而過的、深切的豔羨。

小夏心中納罕:貴為一國公主,金枝玉葉,竟也會羨慕這些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嗎?

長魚淳似有所感,微微偏首,正對上小夏那雙充滿好奇的眼眸,她唇角微彎,勾起一抹淺淡略帶調侃的笑意:“小夏這般瞧我,可是覺得今日這妝容,格外襯我?”

小夏麵頰倏地飛紅,赧然道:“公主莫要取笑婢子。”
她定了定神,鼓起勇氣,索性將心中盤桓已久的疑惑直接問了出來:“婢子隻是不明白,公主明明對太子有情意,為何每每相見,卻總似隔著千山萬水,拒人於千裡之外呢?”

小夏問的很直接,這是她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長魚淳向來包容她們,即便問了這些她也不會生氣。

長魚淳身形幾不可察地一僵。

她以為自己將那點隱秘心思藏得滴水不漏,難道望向趙瑾安時,眼中情愫竟如此昭然?

她垂下眼睫,沉默片刻,終是輕聲道:“因為害怕。”
聲音輕得像歎息,“怕重蹈覆轍,萬劫不複。”

小夏初時不解,旋即恍然,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公主是怕步了庸夫人的後塵?”

長魚淳麵容愈發柔和,卻浸透了哀涼,如同被春雨打濕的梨花。

“他日後要繼位為王,他的正妻,自有雍王、王後定奪,若非雍國權貴之女,便是魏國公主,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我這異國質子。”
她頓了頓,唇邊溢位一絲苦澀,“若真嫁了他,隻怕……便是庸夫人那般下場了。”

她心中清楚,雍國雄圖霸業,誌在天下,雍王為太子選妃,必是權衡朝局,著眼未來,王後雖是趙瑾安的生母,縱有私心想再聯姻魏國,也未必能如願。

“可是,”
小夏蹙緊眉頭,急切道,“太子殿下待公主一片真心,定不會那般絕情!”

長魚淳隻是淡淡笑了笑,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更添淒涼,這哪裡僅僅是兒女情長,其間牽涉朝堂博弈,國與國的傾軋,政治上的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

或許如小夏所言,趙瑾安會念及情分,留她性命,不至如雍王待庸夫人那般決絕。

但這“或許”,又能有幾分把握?

藥銚漸作魚目沸聲,苦澀的藥香彌漫開來。小夏不再追問,起身濾出濃黑的藥汁,又匆匆去外間取蜜餞,長魚淳畏苦,離不得這個。

小夏這一問,卻如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長魚淳死寂的心底掀起層層波瀾,攪得她方寸大亂。

一個聲音在心底叫囂:何必執著於正妻之位?舍棄那些虛名浮利,隻要能伴他身側,便是為妾又何妨?

然而,另一個更固執、更驕傲的聲音立刻反駁:不!她不願意!

長魚淳就是這般執拗。她所求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純粹無垢,這念頭在她心中根深蒂固,近乎自私狹隘,這彆扭的心思,讓她在渴望與趙瑾安親近的同時,又本能地豎起尖刺,將他推開。

心頭煩悶鬱結,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端起那碗尚溫的藥,也不等蜜餞,仰頭便一飲而儘,滾燙的苦澀瞬間灼燒喉舌,然而這苦味,卻遠不及她心中那汪苦澀深潭的萬分之一。

小夏捧著盛滿蜜餞的小碟回來時,長魚淳已迅速斂去麵上痛楚,恢複平靜,拈起一顆蜜餞放入口中。

蜜餞極甜,絲絲縷縷的甜意在舌尖化開,卻絲毫衝不散心底那片無邊無際的苦海。

恰在此時,簷下風鈴又被風撥動,空靈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像是在提醒她什麼。

長魚淳恍惚覺得,自己便如這簷角的風鈴,無風時死寂無聲;偶遇微風,便發出幾聲幽咽;若逢狂風驟雨,便隻能無助地嘶鳴哀響。

她若能不再喜歡趙瑾安,該多好?

這念頭一起,心口便如被利刃狠狠剜過,尖銳的痛楚讓她幾乎窒息。

她不要再喜歡趙瑾安了。

太痛苦了。

這蝕骨之痛,她已承受不起。

春光正盛,太官署依例送來了新製的春衣,長魚淳略略翻檢,無非是些素淨尋常的料子,與往年無甚分彆。

待太官署的人離去,小夏整理衣物時,卻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公主,您看!”

隻見小夏從那堆衣物最底下,抽出一件折疊整齊的華裳,小心抖開,掛於一旁的衣桁之上,霎時間,一片流光溢彩的青蓮色映入眼簾,那衣料是頂好的軟煙羅,輕薄柔軟如煙霞,裙幅之上用銀線繡滿了大朵大朵盛放的花朵,裙裾隨著小夏的動作微微蕩漾,紫浪翻湧,銀光閃爍,宛如一整片花海在風中搖曳生姿。

“好生奇特的花!婢子從未見過這種花!”
小夏湊近細看,又驚又喜,“還有股清幽的花香呢!”
她離得近,花香濃鬱,長魚淳雖坐得稍遠,那獨特的清冽香氣亦絲絲縷縷飄入鼻端。

“這太官署總算知道給公主備一套像樣的春宴衣裳了!”
小夏喜滋滋地小聲嘀咕。

往年太官署送來的春宴禮服,不是顏色晦暗,便是樣式陳舊,總不儘人意。

長魚淳的目光甫一觸及那繁複精緻的銀線繡花,心便猛地一沉,裙裳上的花朵她認識,名叫銀蓮花,雍國罕有這種花,但在莒地,每逢春日,漫山遍野,儘是這如煙似霧的紫色花海。

是趙瑾安。

雍宮裡唯有他,才會知曉莒國的花,才會這般煞費苦心,命人仿製出來,又悄悄藏匿於一堆尋常春衣之下。

他是想慰藉她的思鄉之苦?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衝上鼻尖,眼眶瞬間發熱。

長魚淳的心,彷彿剛剛掙紮著從冰冷泥沼中探出頭,渴望一絲喘息,卻又被他這不動聲色的溫柔,猛地拖回了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沉寂與掙紮之中。

明明……明明她已決意要放棄了,為何偏偏又要如此待她?

這遲來的暖意,比那徹骨的寒冷,更叫她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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