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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不再 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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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邊的銀蓮花海在眼前鋪展,潔白的花瓣在不知何處來的微光中泛著冷調的光澤。

長魚淳獨自跋涉其間,步履茫然。這花海廣袤得令人心悸,彷彿沒有儘頭,走了許久,目之所及依舊是搖曳的花影與空寂,連一絲風過的痕跡都顯得奢侈。

“有人嗎?”她的聲音被無垠的寂靜吞沒,隻留下空洞的回響。

明知徒勞,卻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忍不住再次呼喊。

漫無目的的腳步,牽引著她走向未知。終於,視線儘頭出現了一棵巨樹。

它拔地而起,枝乾虯結如蒼龍,樹冠遮蔽了大片天光,在單調的花海中投下濃重而神秘的陰影,長魚淳心頭掠過一絲微弱的欣喜,下意識地提起裙擺,朝著那龐然的存在跑去。

指尖不經意拂過衣料,觸感熟悉而陌生,她猛地低頭——身上竟不知何時換上了莒國的宮裝,那特有的柔軟紋理緊貼肌膚。

發間傳來細碎的碰撞聲,冰涼堅硬,她抬手摸索,指尖觸到的是記憶中莒國宮宴時常佩的玉簪步搖。腰間,一串做工精巧的禁步隨著她的動作輕晃,五彩絲絛纏繞,樣式混雜著莒、楚、雍三國的印記,突兀又刺眼。

這一切,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附著於身,寒意瞬間竄上脊背,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內撞擊。

長魚淳猛地停下腳步,驚疑不定地望向那棵古樹,恐懼攫住了她,對未知的天然畏懼,那樹下,等待著她的,是更多的詭異,還是更深的絕望?

她猶豫著,腳步踟躕。

然而,一種奇異的、近乎宿命的牽引感拉扯著她,更奇怪的是,她對自己身處此地,竟無多少驚詫,彷彿這本就是她應處之境,隻是遺忘了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

這念頭本身,比眼前的景象更讓她毛骨悚然。

最終,她還是邁開了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陰影。

終於靠近了古樹。

樹根盤踞,如同臥龍,令人意外的是,樹根周圍一圈土地被刻意清理得異常平整,寸草不生,與周遭瘋長的銀蓮形成詭異的分界,此處,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死寂般的整潔。

長魚淳警惕地環顧四周,除了樹,隻有花,再無他物,一陣風毫無征兆地捲起,帶著不屬於花海的涼意,風中,夾雜著一串清脆、空靈的風鈴聲,叮叮咚咚,不絕於耳。

她循聲望去,在低垂的枝椏間,發現了一枚懸掛的青玉風鈴,風未歇,鈴音便持續回響,在這寂靜之地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幾分淒清。

目光順著枝乾移動,在一處更低矮橫枝上,懸著一條雪白的布帛。長魚淳沒有取下它,隻是踮起腳尖,踩在虯結凸起的樹根上,剛好能看清布帛上的墨跡。

那墨色深沉,一筆一劃清晰無比,如同冰冷的判決:

「莒國公主長魚氏埋香之塚」

彷彿一道驚雷在腦中炸開,長魚淳瞳孔驟縮,腳下瞬間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向後仰倒,她本能地緊閉雙眼,等待撞擊地麵的劇痛。

然而,預想中的堅硬冰冷並未到來。

她陷入了一片徹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靜之中。

是石棺。

她能感覺到身下堅硬冰冷的觸感,能感覺到四麵石壁的壓迫。她拚命想動,想呼喊,想逃離,可四肢如同被澆鑄了萬斤鐵水,沉重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抬起,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一絲聲音,隻有眼球還能在黑暗中驚恐地轉動。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放棄了掙紮,認命般合上沉重的眼簾。

就在意識沉入更深的黑暗前一刻,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重感驟然消失了,身體變得無比輕盈,彷彿失去了所有束縛。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

長魚淳猛地睜開眼。

腳下是堅實濕潤的土地,她正站在一處島嶼的邊緣,四周雲霧繚繞,縹緲如紗,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奇異芬芳,如夢似幻。

這裡……好生眼熟。

她茫然地走著,直到看見雲霧中若隱若現的亭台輪廓和奇石流水……

是了!這裡,竟與蘭池宮中那座仿造的“蓬萊仙洲”有九分神似。

不,或許這裡纔是真正的……蓬萊?

這個念頭剛起,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從背後襲來。

她甚至來不及驚呼,便失重般墜入了下方波光粼粼的池水。

沒有預想中的窒息與冰冷,反而是一種奇異的包裹感。她睜不開眼,意識卻無比清晰,一個遙遠、空靈,彷彿來自九天之外的聲音,穿透水波,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塵緣未儘…回去吧……”

“啊——!”

長魚淳驚喘著,猛地從小榻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額間冷汗涔涔。

窗外明亮的陽光刺得她眯起了眼,耳邊隻有屋內水鐘單調而規律的滴答聲,綿長不絕,一下下敲打著驚魂未定的心。

夢……是夢。

可那銀蓮花海的空寂、古樹下的森冷、布帛上墨字的驚心、石棺中的絕望、墜水時的失重……一切都清晰得如同剛剛經曆。

她抬手用力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指尖冰涼。

水鐘的刻度顯示,不過彈指須臾,在那須臾之間,她的魂魄卻彷彿已在生死的邊界遊蕩了許久。

長魚淳再無睡意。這光怪陸離的夢境,究竟是連日心緒煩亂滋生的幻象,還是某種不祥的預示?那古樹下宣告的埋骨之地,雖不合王族規製,卻莫名地讓她感到一種詭異的平靜和解脫。

她起身,草草整理了下微亂的鬢發和衣襟,將那些紛亂如麻的思緒強行壓下,走到院中的鞦韆旁坐下,腳尖無意識地一下下點著地麵,讓身體隨著慣性輕輕搖晃,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光斑,落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晃得人眼暈。

“公主。”一聲輕喚將她從失神中拉回。

抬頭,是呂華,他端著紅木托盤,上麵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嫋嫋香氣在空氣中散開。

“是你啊。”長魚淳揉了揉依舊有些發緊的額角,站起身,“是父王那邊……有新訊息了?”她走到旁邊的石凳坐下。

呂華將托盤放在石桌上,碗中是熟悉的慈姑羹,瑩白溫潤。

“回公主,還是……老生常談。”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公主不必在意。”

長魚淳拿起玉勺的手微微一頓。老生常談?無非是莒國宮廷那套陳腐的算計,讓她去勾引趙瑾安,做他的妾室,以圖那虛無縹緲的“曲線救國”。

她意外的是呂華的態度。這個當初帶著使命而來,言辭咄咄、步步緊逼的臣子,如今竟也流露出一絲理解,甚至……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放棄?

呂華的目光落在遠處,帶著一種近乎悲涼的審視。這雍宮這些日子,足以讓他看清太多,他將莒國太子與雍國太子進行對比,結果讓他心底一片冰涼。

太子?不過是比那楚國昏君略強毫厘的庸才,可楚國家大業大,經得起揮霍。莒國呢?彈丸之地,風雨飄搖,若真交到太子手中,恐怕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不會有,頃刻間便是亡國之禍。這腐朽的莒國……還有救嗎?他心中唯餘一聲沉重的歎息。

長魚淳舀起一勺羹湯送入口中,味道依舊鮮美甘甜,撫慰了些許夢魘帶來的寒意。

“手藝越發精進了。”她輕聲讚道。

呂華臉上擠出一絲恭謹的笑容:“能得公主一句稱讚,是這碗湯的福氣。”

長魚淳又嘗了一口,狀似隨意地問:“那些慈姑你倒是存得好,過了這些日子,依舊這般新鮮。”

呂華聞言,神色明顯一怔,隨即答道:“回公主,上次小夏姑娘送來的那些,早已用儘了。這些……是昨日一位自稱太官署的宦者送來的。”

“太官署?”長魚淳握著玉勺的手指驀地收緊,指尖微微泛白。

她抬眼看向呂華,眸底是毫不掩飾的疑惑與審視,“你確定?太官署何時對披香殿如此殷勤了?”

呂華默然,他自然清楚。他在太官署碰的釘子還少麼?慈姑雖非珍饈,卻也非唾手可得之物,太官署那幫見風使舵的勢利眼,怎會無緣無故將東西送到這冷清的披香殿來?

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呂華的心頭。他看得分明,那個雍國太子,眼中對公主的癡纏幾乎要溢位來,可偏偏……在行事上卻又如此割裂。

他擁有監國的實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若真珍視公主,隻需一句話,太官署便會將珍饈華服源源不斷捧到披香殿。

可他偏不,他給予她華美的宮室、精美的衣飾,一個看似金碧輝煌的囚籠,卻在最日常、最根本的飲食用度上,吝嗇地掐著規矩,不肯多給一分恩典。

這不像是在豢養心愛的金絲雀,倒像是在馴服一隻不聽話的鷹隼,給予華麗的籠子,卻嚴格控製著食水,要它明白,它的飽暖、它的生死,皆係於主人一念之間。

這是一種更隱晦、更冷酷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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