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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不再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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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也來了。”
長魚離的目光越過趙妴,落在長魚淳身上,那語氣熟稔得像在問候她是否吃過飯。

趙妴不動聲色地將長魚淳拉至身側坐下,指尖帶著一種安撫的微溫。

“是我央她同來的。”
她聲音清泠,阻斷了長魚離審視的目光。

長魚離執起陶壺,為二人各斟了一盞清茶。

長魚淳緊挨著趙妴,心中疑竇叢生:這個消失無蹤的息國太子,為何突兀地出現在雍國四方館?

而趙妴……她眉宇間不見半分驚詫,彷彿這一切不過是按圖索驥的必然。

“你既已掙脫樊籠,為何還要自投羅網?”
趙妴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抬眸望向長魚離時,那雙總是映著雲外仙山的清眸,此刻卻凝著冰霜般的疏離。

“你洞悉世事如掌上觀紋,又何必明知故問?”
長魚離反唇相譏,那雙慣常含情的桃花眼此刻淬著冰冷的嘲弄,周身溫潤如玉的貴氣蕩然無存,隻剩下一種近乎鋒利的戾氣。

趙妴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嗤笑,直視著他眼底翻湧的不甘:“你還做著複國的迷夢?”

長魚離沉默,隻將茶盞攥得更緊,指節泛白。

趙妴深吸一口氣,那氣息裡彷彿帶著屋外塵世的微塵與曆史的厚重:“亡息者,非雍也。你能撿回一命已是天道垂憐,何苦執著於逆流?自天子裂土分封,烽煙何曾止息?大國鯨吞小邦,不過是順應這浩浩湯湯的曆史洪流。天下歸於一統,如百川歸海,不過早晚之事。此乃勢,非人力可挽。”

“亡息非雍?”
長魚離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刺痛的尖銳,“可這背後,難道沒有雍國冷眼旁觀、甚至暗中推波助瀾的手筆?趙妴,你當真不知?”

他將矛頭猛然轉向長魚淳,眼中帶著孤注一擲的灼熱,“淳公主,你我同屬王朝宗室,皆是文王之後,難道你就甘心坐視莒國步息國後塵,淪為焦土?”

“夠了,長魚離!”
趙妴的聲音陡然拔高,那份慣常的平靜被打破,顯露出罕見的怒意。

她霍然起身,目光如電,直刺長魚離,“你這蠢貨,隻知沉湎於王朝初年那點虛幻榮光,你怨雍國袖手,恨雍國不救,為何不怨你息國積弱無能?”

“唇亡齒寒的道理,你王兄難道不懂?”
長魚離厲聲質問。

“唇亡齒寒?”
趙妴冷笑,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盤,“那是弱國相恤,以求苟延,雍國雄踞西北,息國偏居一隅,何來唇齒之依?你隻知豔羨楚國坐擁雲夢五千裡,可知它初封不過子爵,區區郢都五十裡,是曆代楚王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才掙下這份基業;再看我雍國,昔日被斥為蠻荒養馬奴,西陲戎狄環伺,國弱民貧,是商君變法革弊,是曆代先王宵衣旰食,是求賢若渴,廣納他國良才,國相之位,幾為他國賢士所據,纔有今日之強。是你息國,守著文王後裔的虛名,眼高於頂,賢才留不住,庸才辨不清,見他國因才而興,隻會酸語自艾,卻畏首畏尾,不敢踏出變革一步。長魚離,你這等隻知怨天尤人、不思己過的棄子,有何顏麵、有何資格質問雍國?”

趙妴顯然動了真怒,一口氣道儘肺腑之言,長魚淳默然聽著,心知所言非虛。

文王分封,宗親遍佈列國,除去二王三恪的幾個王爵國,大多不過侯伯子男。這份血脈帶來的傲慢,如同八百年不散的痼疾,縱是亡國在即,仍有人緊抱著文王之後的牌位,不願醒來。

她的父兄,何嘗不是如此?沉湎於過去的榮光,卻看不清這“周德雖衰,天命未改”的天下,早已不是諸侯拱衛天子的時代。

幾百年前便有諸侯對天子出箭,屬於如今天子的那支箭早已經拉動弓弦,不知何時射出。

雍國如日中天,吞並之勢已成,縱使今日不取莒,明日也會有他國取而代之,天道執行,弱肉強食,此乃定數,逆勢而行,不過是螳臂當車。

長魚離的麵色在趙妴的詰問下由紅轉白,那份刻入骨髓的高貴與眼前的屈辱激烈撕扯。

他不甘,他流著比雍、楚兩國王族更高貴的血,可命運卻將他拋在雍國為囚,眼睜睜看著故國化為焦土。

他死死盯住長魚淳,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你也是如此想?縱使雍國終將一統,你也甘做壁上觀?長魚淳,你身為莒國公主,心卻向著雍國,死後有何麵目去見莒國宗廟裡的列祖列宗?”

“真正該無顏麵對莒國先王的,”
趙妴的聲音冷冽如霜,再次截斷他的詰難,“是如今的莒王和那些醉生夢死的王族,留不住賢才,招不來良將,朝政混亂不堪,他們纔是辱沒了文王之後的門楣!”

她忽而側首,看向長魚淳,眼底的冰霜瞬間化開一絲暖意,手指輕輕覆上她的手背,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我這般評說你的父兄……你,可會怪我?”

長魚淳緩緩搖頭,聲音帶著一絲看透世情的疲憊:“真話刺耳,卻非虛言。”

長魚離彷彿抓住了什麼把柄,發出一聲刺耳的冷笑:“嗬,世人皆道雍國妴公主不染紅塵,一心向道。今日看來,你心中雜念叢生,對母國前途牽腸掛肚,如此凡心熾盛,還妄談什麼飛升證道?隻怕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你也就隻剩這點搬弄口舌的本事了。”
趙妴的神色已恢複如常,語氣淡漠得如同在評價一件死物,“以為這樣便能激怒我?隻會顯得你更加愚蠢可笑。依我看,息侯也是矮子裡拔高個才選了你,心裡未必看重,才將你這棄子送來雍國。一個被故國拋棄的棋子,還抱著祖宗的牌位不肯撒手,豈止可悲,簡直是可憐蟲。”

“你!”
長魚離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茶盞幾乎捏碎,茶水潑濺在素白衣袖上,洇開一片狼狽的深色,“你們雍國人,粗鄙無禮,縱使有朝一日得了天下,隻知嚴刑峻法,不修仁德禮樂,也必是短命暴虐之朝!”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脆響。

趙妴竟已欺身近前,揚手狠狠扇了長魚離一記耳光,力道之大,打得他頭猛地一偏,白皙的臉頰上瞬間浮起清晰的指印。

“就憑你這等信口雌黃、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也配妄議禮法,自詡君子?”
趙妴站得筆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神銳利如刀鋒,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凜然威儀,“早知如此,上次就該任你滾回息國故地,讓你嘗嘗落在楚王手裡的滋味,看看那時,你的骨頭是否還如你的嘴一般硬氣。”

說完,她再不看他一眼,用力拉起長魚淳的手,轉身便走。

玄色的紗幔在她們身後拂動,如同幽暗的幕布。

“息國之禍,便是莒國來日之鑒!長魚淳,你就當真如此冷血,坐視不理嗎?”
長魚離猛地站起,指著長魚淳的背影,聲音嘶啞絕望,如同瀕死的困獸發出最後的哀嚎。

長魚淳的腳步頓住了。

她緩緩轉過身,逆著門外透入的微光,她的麵容有些模糊,但那雙看向長魚離的眼睛,卻異常清晰,澄澈得如同秋日的寒潭,映著他狼狽的身影。

“對你而言,列國之間本該相安無事。”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可息國當年不自量力,舉兵伐鄭,大敗虧輸,此乃不度德、不量力之過;後又昏聵短視,引楚國伐蔡,終招致蔡侯報複,引楚滅息。你難道不知?息國夾於楚蔡之間,唯有兩強並存,方能得喘息之機。是息侯親手打破了這微妙的平衡,聯合強楚伐弱蔡,這纔是真正的‘唇亡齒寒’。你怨恨雍國,不過是尋錯了泄憤的靶子,遷怒於人罷了。”

長魚離如遭雷擊,踉蹌後退一步,眼中的怨毒與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死死釘在長魚淳身上——她竟如此冷靜,如此殘忍地,將息國血淋淋的傷口和自取滅亡的愚蠢,**裸地剖開在他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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